悬坠之间:110万台高龄电梯的「续命」难题
2025/12/30 | 作者 東昇 | 编辑 雪梨王
摘要:电梯公司还表示,他们早在2021年就发现电梯制动器有问题,要求物业公司采购原厂配件,但对方为省钱选择副厂产品。
岁末,又一起悲剧在垂直的井道中上演。
据上游新闻报道,12月27日,西安市紫郡长安小区发生一起电梯意外事故。业主群里的信息透露,一名男子在15楼等待电梯,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轿厢却未如约而至。他一脚踩空,直接坠入黑暗的井道,不幸身亡。
这一脚踏空,击穿了公众脆弱的安全感。
电梯大概是现代生活中最常被忽视的冒险:走进不足两平米的金属盒子,按下按钮,把自己交给几根钢缆,悬吊在几十米甚至上百米的高空。
最新数据显示,在我国目前使用的1200万台电梯中,使用15年以上的老旧电梯已超过110万台。它们像是带病上岗的老人,喘息着支撑起一座座城市的上下吞吐。同样截至这一年年底,全国发生“电梯事故41起,死亡27人”,在所有特种设备事故中占比较大。
尽管监管部门从未停止行动——12月16日,市场监管总局发布的数据显示,2025年,督促召回缺陷电梯5.3万余台,排查隐患电梯11.4万台——但更深的隐忧在于,这个庞大的基数还在疯狂膨胀。随着近年来老旧小区改造工程的推进,各地掀起了加装电梯的热潮。根据住建部官员2025年10月公布的信息,五年来,“通过老旧小区改造加装了12.9万部电梯”。

我国早已成为全球电梯大国。
我们在走访中发现,这些数字背后是一套正在失灵的运转系统:
在一线,维保员的负责台量早已突破“每人30台”的红线,高强度的考核逼迫他们用扫码打卡代替实地检修;在市场端,两百元的差价和隐蔽的回扣,使得愿意出低价的第三方公司挤走了正规厂家;而在事故发生后的责任链条末端,物业、业委会与维保方往往互相推诿。
于是,电梯事故成了人们每天上下班、买菜、回家途中,必须面对的不确定性。
困兽
每次走进电梯,刘生都会下意识地重复一套刻板动作——避开轿厢中心,退到最深处的角落,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金属壁。只有当身体与铁板有了实实在在的接触,他才觉得安全。
这是一次电梯事故后的应激反应。
刘生住在西安一个小区的28楼。几个月前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步入电梯。
“咚——”,先是一声沉闷的撞击,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原本平稳运行的电梯轿厢毫无征兆地从高空下坠。剧烈的失重感让刘生瞬间窒息,后背瞬间被汗浸透。当轿厢卡在负一楼的黑暗中时,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扔进铁罐里的昆虫。
刘生事后得知,他所居住的小区共有12部电梯,从2024年10月到2025年5月短短200天里,累计停梯维修的时长超过了120天。停梯时间短则一周,长则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他的惊魂一刻,不过是这部电梯在维修拉锯战中一次难以避免的崩塌。
被困住的绝望,李涵也不陌生。2024年8月28日傍晚,当电梯马上抵达9楼时,突然失控下坠,重重砸在8楼平层,紧接着又剧烈晃动了两次。
黑暗中,这个60多岁的老人拼命摁下警示铃,无人应答。电梯显示屏上的箭头反复错乱跳动,好不容易等到电梯自己恢复运行,李涵跌跌撞撞回到家,只觉得头晕恶心、浑身发软。被送到医院后,初步诊断为闭合性颅脑损伤,花了2600多元医药费。
事后她得知,自己所乘的这部电梯,使用超过了15年。
李涵经历的“电梯幽闭症”并非个例。2025年5月重庆一起电梯事故中,几位居民被困。他们试图寻找紧急救援电话,却发现轿厢内没有任何相关标识。最终是一位同乘居民掏出手机,借着微弱的信号发出了一条求救微信。随着时间推移,轿厢内的温度不断升高,氧气稀薄,恐惧引发了生理性的过激反应——有人浑身瘫软,有人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位70来岁的老人,四肢一直剧烈抖动,当场被120急救车接走救治。
更早之前,河北某市的一个小区,居民石安如往常一样送女儿上学,走进电梯。
电梯平稳运行几秒后,突然开始剧烈晃动,紧接着急速下坠。一声巨响后,重重砸在下方楼层。石安下意识地将女儿紧紧护在身下,自己的小腿和脚踝剧痛难忍。
事后去医院,他被诊断为左踝关节骨折、左下胫腓联合分离、左踝关节半脱位、左腓骨下段骨折、左踝内外侧副韧带损伤、左胫腓前韧带损伤,还伴有左侧腓静脉血栓。住了23天医院,仅医疗费就花了5万多元。即便现在,还要按时服药、定期复查,原本规律的生活被彻底打乱。
而比坠落更折磨人的,是等待救援过程中的不确定性——你不知道下一秒是获救,还是二次伤害。
南方某市的张科,曾经在2024年大年初一下楼倒垃圾时,被困在充满未知凶险的电梯里长达27分钟。
“我第一时间联系物业求救,但物业工作人员反应特别迟缓,直到119救援人员即将抵达现场,他们还没现身。”张科说,他有心脏病,体内植入了三个支架,狭小封闭的空间、未知的危险,对他来说简直是酷刑。当电梯门终于打开时,他几乎是瘫软着被人扶出来的。

很多曾经被困电梯的人,自此有了心理阴影。
噩梦并未就此结束。
张科从6楼脱困后,维修人员正在检查故障。一名物业人员却无视现场,径直走入电梯,维修人员也未加阻拦。下一秒,电梯突然从6楼跌落到5楼,又瞬间回升至6楼。
事后,物业人员曾上门询问情况,信誓旦旦地承诺会查明电梯滑落原因,给业主一个明确交代。可张科始终没有等到物业的后续反馈。他也因心脏不适,连续两天卧床不起。
这起事故发生半个月后,当业主们在业主群里再次提及电梯问题时,物业负责人以“忘记了”为由搪塞过去,此后再也没有对张科进行过任何探望和安慰。
15天和30台
困在轿厢内的受害者最绝望时,往往会把怒火指向那个姗姗来迟的人——电梯维保员。
“我们拿着几千元工资,操着几千人的心。”从业七年的维保工黄伟觉得委屈。
初冬的深夜,一个老旧小区,他蹲在距地面3米的井道钢架上,左手攥着万用表,右手轻拨门机滑块——这是当天第8起故障,依旧是门体卡滞。“小区里的电动车、婴儿车天天蹭门,滑块磨坏了就报故障。”对于这些,他也无可奈何。
黄伟维保的这座电梯超过15年了。梯门两侧密密麻麻写着“疏通下水道”“开锁公司”电话,轿厢内张贴保健品广告。电梯开门时会发出沉闷的响声,关门时不仅有异响,还总有卡顿感。

导轨、钢丝等机械部件,让一部电梯得以运行。
“电梯超过15年,就像个老人了。传感器一老化,对乘梯人的重量判断不准,有时候才上了两个人,就判断成超载了。”黄伟说,一般来说,老电梯的导轨、钢丝绳等机械部件也会存在严重磨损。他最不愿意下老旧电梯的井,“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异味,像是什么动物尸体腐烂了”。夏天下井也很痛苦,机房温度高达50度左右,维保工人需要背着几十斤的设备在狭小的空间里作业。
可他们还得坚持下井,全年无休,随时待命。
黄伟说,他的手机24小时待命。每次听到手机响,心里都咯噔一下。偶尔手机没电关机了,整个心都悬着,生怕漏接电话,漏出任务。
市场监管总局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年底,全国特种设备作业人员持证数量达1360.18万张,而电梯在特种设备数量中占比50.27%。这意味着,在庞大的持证人群中,电梯维保人员占据相当大的比例。
黄伟,大专主修机电专业,毕业后便入行电梯维保。和所有维保工一样,他持有特种设备作业操作资格证,但真正约束他的是两个关键数字:30台和15天。
按业内常规,一名维保工每月需负责30台电梯,每15天必须保养一次;双人作业则要共管60台,每次保养不少于一小时,需逐一检查导轨、门机、安全钳等部件,这还不包括突发故障的抢修。
规定是死的,利润是活的。据黄伟透露,一些小公司为了抢生意,常将单人负责台量提至60台以上,他见过最极端的情况是,有个同事一人负责70台。这个数字意味着需要“每天从早跑到晚”,“有时候所谓的保养,只是扫码签到走个过场”。尽管质监局要求保养时定位打卡,但“借同事手机代扫,自己到别处修故障”的造假操作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走过场”的代价是巨大的。市场监管总局数据显示,2024年年底特种设备事故结案59起,其中81.36%因使用、管理不当引发。
对维保工来说,做这行也意味着随时在玩命——井道内钢支架间距不一,部分区域仅50厘米宽,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而坠落高度基准面2米以上的作业均属高处作业。
虽然规定必须佩戴安全带,但黄伟承认,由于“业主催、物业逼,根本没时间绑”,“一切都看命”。他见过同事因商场井道灯光昏暗,未察觉未装好的围挡,从5楼坠落身亡;也见过同行修完电梯未及时撤出,被卡在轿厢与井道壁之间殒命。
比危险更让人心寒的是业主的误解。一次小区电梯困人,黄伟在半小时内赶到现场——《电梯维护保养规则》(TSG T5002-2017)第五条规定“接到电梯困人故障报告后,维保人员及时抵达所维保电梯所在地实施现场救援,直辖市或者设区的市抵达时间不超过30分钟,其他地区一般不超过1小时”——这却被业主认为是“故意拖时间”,当众辱骂,最终又被物业要求向业主道歉;日常做电梯保养时,常有业主抱怨“电梯又坏了”,有老太太执意在保养时乘梯被拦后,坐在地上哭诉说他们“谋财害命”。

电梯保养标识。
“这个行业留不住人。”黄伟说,以省会城市为例,维保工薪资由底薪加绩效构成,做得好的月薪仅四五千元,远低于修塔吊、修锅炉等同类技术岗位。
黄伟如今已转至技术支持岗位,负责解答一线维保工疑问、提供配件。他说虽然中专、高职设有电梯专业,但毕业生多因“累、危险、钱少”不愿从事维保工作。他带过的5个徒弟,仅1人坚守,其余或转行或转做电梯配件销售。一个徒弟干了半年就转行做起了外卖,“他说做电梯维保还不如送外卖挣钱”。
“下个月再说,这个月没钱”
为什么维保会变成走过场?归根结底,是钱的问题。
黄伟透露,目前电梯维保主要分为厂家直接维保和第三方维保。前者多为电梯品牌自带的限时免费服务,到期后,多数小区会选择更便宜的第三方维保——厂家直保虽然规范,但价格高,一台电梯每月要400元。而第三方公司,能把价格压到200元甚至更低。
低价竞争背后,是利润的摊薄与成本的压缩。第三方公司为维持盈利,常通过增加每位维保工负责的电梯数量来分摊人力成本,直接导致保养质量下降。黄伟见过有小区选用每月每台180元的维保公司,维保工一月只来一次,结果因门机故障导致居民被困,最终只得找消防队救援。还有公司为节省开支,使用翻新零件,“钢丝绳快磨断了还不更换”。

电梯内部装置。
更隐秘的“潜规则”在于,维保公司想要进场,往往还需要“打点”物业:送购物卡,或是给物业经理的亲戚安排一些轻松的工作。这些隐形成本,虽然常被叫作“公关支出”,但黄伟猜测,大概率是从维保费里扣除的。
黄伟的前东家就是因为拒绝了物业经理的“额外要求”,明明保养到位,却被物业以服务不好为由取消合作,转而选择报价更高但“好处更多”的公司。
技术在进步,但未能显著改变行业现状。黄伟说,一些大厂的电梯虽有远程诊断系统,但小公司电梯仍靠人工排查——因为远程诊断系统成本高,小公司和物业不愿投入。黄伟至今见过的最“先进”的设备是“电梯维保监控仪”。
该设备安装于电梯轿箱,具有记录维保信息与超期报警功能。
“其实就是通过科技手段,对我们的工作进行动态监管。”黄伟说,但不是所有电梯都安装了,“要是有了这个,我们就得完全按规范操作,会大大降低工作效率。”
也因此,在黄伟看来,维保员们“还是更希望用传统手段”。他的工具包里,常年放着万用表、各种型号的钳子、大小不一的螺丝刀、扳手、毛刷等。其中最常用的则是万用表,用来测量电梯电路中的电压等参数,以检查电路,排除故障。
行业监管同样存在漏洞。黄伟说,质监局虽然也会抽查保养记录,但“记录可造假、扫码签到能作弊”。有人曾建议监管部门开展不定期突击检查,却因“人手不足”难以落实。
2025年夏天,黄伟为一个老旧小区做技术支持时,发现使用了20年的电梯钢丝绳早已生锈。他建议物业立即更换,得到的回复是,“下个月再说,这个月没钱”。
推诿的艺术
而当隐患最终爆发成事故,原本清晰的责任链条,往往会变成一场罗生门。
2024年1月12日,吉林市一个小区的电梯失控冲顶,导致孙天和张宇身体多处骨折。
这本是一起典型的责任事故,时间线清晰地指向电梯公司的失职。
1月11日,该电梯已发生故障,小区物业第一时间通知了维保方;1月12日14时14分,又有一名乘客遭遇电梯事故。该男子本来要下楼,正准备出电梯时,电梯突然向上运行并伴随电梯门闭合。他由于躲避及时并未受伤,并进行了紧急呼叫。物业公司向电梯公司报告了事故情况。
维修师傅抵达现场,仅在监控室观察40分钟,便以“电梯可以正常运行”为由撤离了。
彼时,物业人员还询问电梯公司的维修人员,“此部电梯反复出现故障,是否需要停梯或是更换元件”。维修员表示不用,只需等明天派人详细检查。
维修人员离开仅1小时后,孙天和张宇走进电梯。事故发生。

在黄伟看来,行业监管仍然存在漏洞。
事后,物业公司垫付了8万元医药费,电梯公司仅支付3.5万元。
2024年1月30日,双方签订《关于伤者费用支付及抵顶维保费协议》,明确约定“后续伤者费用由电梯公司承担,物业公司垫付的8万元用维保费抵顶”。然而,这份协议最终成了一张废纸。电梯公司不仅拒绝履行,还在伤者起诉物业公司时,全程缺席调解。
2024年12月,法院出具调解书,要求物业公司向伤者赔偿25万元,加上此前垫付的11.5万元和2000元诉讼费,总赔偿额达36.7万元。
可当物业公司拿着调解书向电梯公司追偿时,电梯公司却称,事故原因是物业公司更换了副厂制动器造成。电梯公司还表示,他们早在2021年就发现电梯制动器有问题,要求物业公司采购原厂配件,但对方为省钱选择副厂产品。
此外,电梯公司还辩称,双方签订的抵顶协议是以“2025年想继续承接其电梯维保工作”为前提。现在物业公司单方面终止合作,协议已解除。
面对这些说辞,法院则给出了相反结论:
审理查明,电梯公司未能提供任何证据证明“副厂制动器导致事故”,且双方在抵顶协议中仅约定用维保费抵扣费用,并未将“续签合同”作为生效条件。更关键的是,根据《XX物业电梯保养合同》约定,“因维保质量造成电梯事故,由电梯公司承担第三方损害赔偿”,而事故前维修人员未排查出隐患、未采取停梯措施,显然违反了合同义务。
2025年6月,法院判决该电梯公司向物业公司支付27.84万元经济损失及相应利息。这场持续17个月的纠纷,最终以物业公司艰难胜诉告终。但对于伤者,迟到的正义恐怕无法弥补一年半的身心折磨。
如果说这一案件是“事故后的责任甩锅”,发生在华东某市的纠纷则是“维修后的付款推诿”,暴露了电梯运维链条中的权责混乱。
2023年9月至2024年8月,某小区多台电梯频繁出现变频器故障、主板损坏等问题,物业公司联系电梯公司进行维修,双方先后签署13份《合约单》和《“T”业务合约单》,确认维修费共计72876元。
而当电梯公司索要费用时,物业突然变脸,表示这笔钱该由业委会出,用维修基金支付。
电梯公司感到不解,他们认为,自己是和物业签的合约单,明确写了甲方是物业公司。
按照电梯公司的说法,双方此前签订的《XX电梯维修保养服务合同》中,维保费用一直由物业公司按时支付,从未出现过“找业委会报销”的情况,此次维修虽属于“常规维保外的额外服务”,但合约单的签订主体并未变更。
物业公司则围绕着一份《XX小区项目专项工程报请单》展开辩解。
“所有维修都报请了业委会,报请单上明确写了费用从修理基金支出,我们只是中间协调方。”物业公司称,自己在2024年8月已退出该小区服务,且在服务期间,因上一任物业公司未完成审计,维修基金账户一直处于封闭状态,无法支付费用。
夹在中间的业委会,则表现出“被动担责”的态度。
“我们对物业公司联系电梯公司维修的事并不知情,只是因为电梯故障紧急,才在报请单上盖章。”业委会表示,同意用维修基金支付费用,但“逾期付款不是我们的错,是维修基金账户没开通”。
三方似乎都没错,但钱就是到不了账。
沉睡的维修金
法院最终厘清了关系:13份《合约单》上仅有物业公司工作人员签字,无公司公章,且部分合约单的签署时间晚于维修时间,更像是“验收确认”而非“合同约定”。相反,《XX小区项目专项工程报请单》上不仅有业委会盖章,还明确标注“项目费用出资情况为修理基金”,且维修服务的直接受益者是小区业主。
同时,电梯公司也承认,“维修业务的模式与常规维保不同,需要报请业委会”,这意味着其在提供服务时,知晓费用可能从维修基金支出,而非由物业公司直接支付。
法院因此判决,由业委会向电梯公司支付72876元维修费。
在现行的电梯运维体系中,物业公司、业委会、维保公司构成了微妙的三角关系。而这起案例精准切中了电梯治理中最尴尬的“死穴”:住宅专项维修资金。
中国社科院保险与经济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阎建军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提到,物业公司是按照物业服务合同的要求受托管理电梯,这和公众平时感觉的“维护电梯就是物业的责任”不一样。住宅小区电梯由业主共同所有,委托物业公司承担电梯管理责任——业主是“主人”,物业公司是“管家”,双方是委托代理关系。长期来看,还是需要业主对电梯负起决策和监督责任。“共同财产的处置需要共同决策,业主通过成立业委会的方式来行使权利。但直到2021年,北京成立业委会的小区不足总数的25%,有75%以上的小区没有业委会。主人缺位,电梯使用安全管理也就缺乏长期责任主体,就没人能监督物业公司,确保电梯的定期保养和维护做到位。”

每次有电梯事故,难免会发生几方责任甩锅。
而即便有业委会的情况下,当需要动用大额维修资金时,由于流程繁琐、账户冻结或业主意见不统一,资金往往难以到位。
根据相关规定,要动用住宅专项维修资金,必须经由专有部分面积占比三分之二以上,且人数占比三分之二以上的业主共同表决通过。在一些情况下,部分业主支持业委会严格管控维修基金,担心资金被挪用;另一部分业主则急于解决电梯安全问题,认为繁琐的表决程序延误了维修时机。还有业主因长期拒缴物业费,被物业公司起诉,转而质疑业委会与物业公司的沟通协调不力,形成恶性循环。
类似事件,就导致电梯维保公司成为了“最弱势的一方”——既要保障运行,还得陷入另外三方无休止的拉锯战,并有欠款风险。这种“干活拿不到钱”的预期,直接催生了维保端的消极怠工。既然钱难拿,那就能拖就拖,能糊弄就糊弄。
面对这种扯皮的局面,一位曾被困在电梯里的政府官员接受采访时,给出了颇为“标准”的答案,“物业公司作为电梯管理的责任主体,理应将安全放在首位,做好日常维护保养、完善应急机制、及时处理业主诉求。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守护好居民的出行安全,避免电梯惊魂事件再次上演。”
但在现实的利益博弈与资金困局面前,这段话显得苍白无力。
只要制度的漏洞没被堵上,三方的博弈还在继续,电梯安全的红线只会被不断拉低。
又一个冬天,刘生依然习惯躲在电梯的角落,张科只要听到电梯里有轻微的异响,就开始紧张。但无论多怕,刘生和张科们还是得走进去。在那个狭小的金属盒子里,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赌这一次的运气足够好。
(为保护隐私,本文所涉部分人员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