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想要卷土重来, 他能牢牢把控共和党吗?
2021/09/15 | 作者 王朝 | 收藏本文
从今年1月20日美国第45任总统唐纳德·特朗普恋恋不舍地离开白宫,到8月7日前白宫发言人肖恩·斯派塞放出消息称特朗普准备参加2024年总统大选,过了整整200天。
“特朗普已经募集了1.02亿美元的竞选资金,体重减轻了,并保持了很高的支持率。”斯派塞在其新书《激进国家》出版前接受采访时说,“过去几个月,在观察了拜登的白宫政策,尤其是在移民问题等方面的政策后,特朗普对总统大选的兴趣有所增强。”
虽说特朗普早已不是总统,美国却似乎仍未走到“后特朗普时代”。特朗普离开前留下的烂摊子和他所代表的“特朗普主义”仍是美国政治的热点,不仅仅共和党内为了争夺特朗普离开后的“真空”而互不相让,民主党也没有放弃指控特朗普干涉选举、煽动暴动。
2021年6月26日,美国俄亥俄州惠灵顿,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在洛雷恩县举行了卸任总统以来的首个竞选集会。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特朗普这个名字依旧会被作为动员大众的符号被反复提起,其以经济民粹主义、政治极化、极端排外作为主要特征的政治派系也势必会在美国社会中扮演重要角色。
卸任后“吸金”能力不减
即便卸任,特朗普依然有意识地保持和培养自己的政治势力。据美国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报道,去年11月败选后,特朗普一面提出多项选举舞弊指控、举行集会鼓动支持者挑战选举结果,一面在短短一个月内筹集了超过2亿美元。
这笔巨款并没有像捐款者预期的那样用于与选举相关的官司中,而是注入一个名为“拯救美国”的政治行动委员会(PAC)中。该委员会是在媒体宣布拜登胜出几天后由特朗普本人牵头建立的。
PAC是美国近年崛起的一种“超级筹款机”,属于私人注册的外围助选组织,可以绕开联邦政府对竞选团队的募款监管,使用政治募款几乎毫无限制。“拯救美国”的资金主要来自网上小额捐款,受到联邦选举机构的限制,其捐款上限设定为单笔5000美元。
而由特朗普前竞选经理莱万多夫斯基(Corey Lewandowski)负责打理的另一个超级PAC“让美国再次伟大行动”则不受政治捐款的法定上限约束,据悉已筹得近500万美元资金。
据公开账务信息,“让美国再次伟大行动”的主要金主包括一些商业巨头,例如投入100万美元的内华达商人唐·埃亨,还有投入50万美元的垃圾管理巨头安东尼·罗曼基诺。这两个人曾长期为特朗普竞选活动提供资金。特朗普在任期间设立的另一个超级PAC“美国第一行动”也为其提供了180万美元的资金。
相比之下,拜登的超级PAC“团结国家”仅仅筹集了100万美元,其中主要出资方是美国各大工会,例如国际电气工人兄弟会捐款50万美元、联合运输工会捐款25万美元、钢铁工人工会捐款10万美元等。
值得注意的是,支持特朗普的PAC并不完全是为了让特朗普个人再次冲击2024年大选而创建的。其主要开销更没有像特朗普在筹款集会上宣称的那样,用于推动在各州开展重新计票,而基本用于特朗普的出行、法律等私人开支上。
据Politico网站7月31日报道,根据当天公布的联邦文件,特朗普的PAC在今年上半年筹集了8200万美元资金,并在银行存有1.02亿美元,“这凸显了特朗普筹款实力的触角之广”。
该网站称,今年1月6日国会骚乱之后,特朗普曾短暂放慢了筹款步伐,但在春天恢复正常。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特朗普所筹集的大部分资金计划将在2022年中期选举之前使用,预计这位前总统将在其中发挥积极作用。
另据美国广播公司(ABC)报道,“让美国再次伟大行动”已经开始为获得特朗普背书的地方共和党候选人提供资金,例如在得克萨斯州的一次众议院席位补选中,其提供了约10万美元支持获得特朗普背书的候选人;而在这名候选人落选当天,又有41万美元投入到一场在俄亥俄州的党内初选,最终助力另一位候选人艰难获胜。
“票房毒药”还是“财富密码”
特朗普的金主们之所以愿意投下如此巨资,不仅是因为兜里有钱,也是由于眼下距离明年中期选举时日不多,共和党内部关于特朗普到底是“票房毒药”还是“财富密码”出现了明显分歧。可以说,明年中期选举是检验“特朗普主义到底还灵不灵”的一次大考。
去年大选特朗普落败的主因,是失去了本属于共和党传统票仓的郊区选民。在南方和中西部的传统上偏向共和党的州——例如内布拉斯加和佐治亚——郊区选票在大选中大多流向民主党,导致特朗普损失惨重;连被视为深红的得克萨斯州,也因郊区倒戈而只是险胜。
不过,特朗普依然是创下历史最高投票纪录的败选者,并在少数族裔间的得票率比预期要好。选举观察网站FiveThirtyEight认为,这打破了传统上投票率高就利于民主党选情的迷思。
根据美国进步中心(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的报告,共和与民主两党去年在乡村地区的得票率均有提升,不过共和党收获的2.7%的涨幅远超民主党的1%。意外的是,共和党在大城区核心地带也有2.5%的涨幅,超过了民主党的1.7%。
由此来看,大选失败不足以让支持特朗普的选民对他失去信心,尤其是更为关注经济议题的乡村选区。
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分校的政治学系教授凯瑟琳·克莱默(Katherine Cramer)指出,美国农村选民在过去几次大选中都坚定地将票投给共和党,不是因为他们在意识形态上更亲近共和党,而是他们认为民主党忽视了农村地区的艰难处境。
在这些选民眼中,美国广大农村地区过去几十年间面临经济衰退、人口流失等严峻挑战,因缺乏基础设施建设而跟不上信息科技助推下新经济的脚步,城乡鸿沟变得不可逾越。来自城市的政治精英既不了解这些难题,也不懂如何解决之。
因此在农村,任何由城市精英主导的新政府项目都难获吸引力,故拜登政府的大基建计划短时间内也难以改变这些地区的政治倾向。
类似情绪也在“锈带”地区蔓延,这里的工人们因全球化产业转移而失业,承受制造业退潮后的社会失序,成为大城市中被忽略的人,这一群体正是帮助特朗普2016年击穿民主党在“锈带”地区所谓“蓝墙”的关键选民。
但总体来看,美国少数族裔、南方州的郊区和城区选民占比均在稳步提高,这对于依赖乡村和低收入白人群体的共和党来说颇为不妙。而特朗普在过去四年的各级选举中背书新人、挤压曾作为共和党主流的保守主义者的生存空间,加上他反对平权运动、对政治暴力毫不避讳,这些直接导致郊区选民大面积倒戈民主党。
此前由昆尼皮亚克大学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大多数(60%)美国人对特朗普可能在2024年获得总统提名持负面评价。
共和党内也有坚定的倒特派
关于如何在未来选战中夺回华盛顿的控制权,共和党远没形成一致。
对特朗普来说,传统共和党的保守主义议题——减税、小政府、宗教和家庭价值观并非其主要诉求,他的竞选主题是反体制、大投资、反移民、反政治正确等等,目标是吸引低收入群体。
传统票仓日渐萎缩的新保守主义派乐见一个能带来新票的候选人,构建一个选举联盟,而特朗普只要能获得共和党以及金主们助力,也愿意在其任内推动他们的政策,例如美国史上最大规模的减税计划以及推翻奥巴马医改,而他任命的几任大法官都在政治上更接近于宪法保守主义而非反体制的民粹主义。
2021年3月5日,美国纽约,数十名特朗普支持者向时代广场行进,旗帜上写着“特朗普2024、让美国再次伟大”。
一旦特朗普不再认为作为右翼大箩筐的共和党对他足够“忠诚”,或是共和党不再认为特朗普的民粹主义路线可以带来选举胜利,双方的合作就可能一拍两散。
这样的不和睦现象早有征兆,特朗普的“大嘴巴”风格让他和不少老牌保守主义共和党人交恶,例如麦凯恩家族、切尼家族,还有前众议院议长保罗·瑞恩,就连一直为特朗普保驾护航的前参议院多数党领袖麦康奈尔也因为有时和其观点不一致而挨骂。
特朗普任内,共和党内部已出现过由反特朗普人士组成的团体“林肯计划”,目标是在2020年大选中击败特朗普以及追随“特朗普主义”的国会议员们,阻止这些人对他们所认为的“美国品格”进行损害。
自从特朗普离开白宫后,他独立建党的消息也不时传出。例如今年2月,他的支持者们在全国掀起了一股“爱国党”热潮,只不过因没有得到特朗普本人背书而偃旗息鼓。
在共和党过去四年发生的党争中,最具标志性的事件是前众议院共和党会议主席丽兹·切尼被赶下台。切尼先前以特朗普忠实拥护者的身份平步青云,后来两人因为意见不合而交恶,特朗普在1月6日的集会中号召群众“除掉”她,切尼则投票赞成第二次弹劾特朗普,导致她被众议院的共和党集体投票罢免。
接替她担任这一职位的是更为年轻的女性、35岁的埃莉斯·斯蒂芬尼克。斯蒂芬尼克和切尼相反,她在2014年当选时是一名中间派,以在2019年第一次弹劾特朗普案中为他积极辩护而为人熟知,当特朗普上台后才逐渐成为其坚定盟友。
这场看似象征特朗普派系的重大胜利,却让切尼成为共和党内反特朗普团体的旗手,并且暴露了1月6日的事件在多大程度上撕裂了共和党。
据英国《卫报》报道,切尼在今年前两个季度分别筹得154万美元和188万美元。她的同僚、负责调查1月6日国会骚乱事件的特别委员会成员亚当·金辛格,更在第二季度筹集了近200万美元。这显示出共和党内不可小觑的反特朗普力量。
严格来讲,很难说是否存在一个所谓的“特朗普派”:不少支持特朗普政策的人并没有得到过他的背书,而不少得到其背书的人又并不完全是他的拥趸。
例如前文提到的得克萨斯州初选,特朗普支持的候选人苏珊·赖特是该选区前任当选议员罗恩·赖特的遗孀。罗恩于今年2月因新冠和肺癌并发去世,是第一位在任上因新冠去世的议员。特朗普选择苏珊是因身为遗孀的她有更高的知名度,更可能获胜,而并非缘于她的政治忠诚。
自国会骚乱发生以来,特朗普所有的社交媒体账户均被注销,虽然他尝试过创立博客、加入类似Gettr这样的新平台,但结果均不尽如人意,尤其Gettr已经沦为了连臭名昭著的恐怖组织“伊斯兰国”都使用的平台。
特朗普无法像以往一样在推特上“一石激起千层浪”,只能通过自己的PAC作为发声平台,但信息即时性和传播力度都大幅降低。受疫情影响,他同样不能频繁召开大众集会吸粉,擅长的几手“招牌菜”均难以施展。
这也给了共和党内那些想要接班特朗普的候选者们更多的表现空间。包括曾经感谢过阴谋论社群“匿名者Q”助选的众议员马乔丽·泰勒·格林(Marjorie Taylor Greene)、推动立法禁止大学和中国交流合作的佛罗里达州州长罗恩·德桑提斯(Ron DeSantis)等等。就在8月11日,格林还因传播虚假消息和煽动暴力享受到了“特朗普式待遇”——被推特禁言一周。
特朗普完全不必担心自己的政治遗产无人继承,要操心的反而是潜在继承人实在太多,恐怕有人想要取而代之。无论如何,在明年中期选举尘埃落定前,特朗普依旧可以挟选票以令共和党诸侯,他的身边会有像麦康奈尔这样投鼠忌器、只敢在具体事务上采取不同立场的默许派;更会有像罗姆尼、切尼这样的反对派,尽最大力量阻止他进入下一个选举周期。
面临的法律麻烦还没过去
卸任后的特朗普,面临的挑战远不止党内。首先他面临的大堆法律麻烦还没过去,除了纳税记录的问题,还包括涉嫌在败选后施压司法部门干预选举进程、煽动1月6日国会骚乱的弹劾案等等。
美国众议院监督与改革委员会7月30日公开的手写记录显示,特朗普竭尽全力试图让司法部进行前所未有的干预,企图推翻败选的结果。美国前劳工部长、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公共政策教授罗伯特·赖希评论称,这种做法无异于政变,“对美国民主构成了自内战以来最大的内部威胁”。
在美国国会和各州检察机构的不懈努力下,大量证据披露了特朗普在去年11月3日败选到今年1月20日离开之间的过渡期内,是如何穷尽办法想要否认选举结果的。
而关于国会暴乱案,参议院少数党领袖麦康奈尔虽然承认选举结果并批评前总统纵容暴力,但依然和其他34名共和党议员一同否决了建立参议院独立调查委员会的决议,选择保护特朗普。
民主党只好通过在众议院设立特别调查委员会进行调查。前不久召开的听证会上传唤了1月6日保卫国会山的哥伦比亚特区警察作证,其中一名在暴动现场被殴打至失去意识的警官拍桌痛斥,称那些否认当天存在严重暴力冲突的共和党人“对我和同事的这种漠不关心是可耻的”。
这还不包括特朗普集团及其首席财务官因涉嫌逃税而被起诉。《名利场》杂志7月19日援引消息人士的话称,检方可能掌握特朗普直接参与其中的证据,或将对他提起指控。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统计,已有11名在特朗普的竞选活动或政府中任职的人士被检方起诉。
即便特朗普能平稳度过全部司法检验,他还得继续满足那些力挺他的选举怀疑论者们,这些人已经冲击过一次国会。这也是特朗普最大也是最不可控的政治遗产——为了实现政治目的而不惜动员暴力。
无论特朗普本人是否会延续这样的政治影响力,他已经留下足够多的遗产,连拜登也有意识地继承了部分民主党可以接受的经济民粹主义政策,例如新通过的基建法案、保留贸易壁垒、签发购买美国货的行政令等等,不一而足。
当特朗普离开白宫200多天后,一个事实愈发明确:特朗普主义已经在美国扎根,围攻特朗普只会让下一个特朗普更快接班。这位74岁的商人、政治家、电视明星依旧随时能成为美国人的焦点,即便他早已不能掌握那场由他掀起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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