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o:退款大军为何兵临城下
2019/01/05 | 郭天力 | 收藏本文
摘要:“咽不下这口气”、“哪怕上去看一眼ofo是怎么糟践我们用户钱的场景,也算我没白来!”

ofo,这个席卷了中国一二三线众多城市的共享单车明星品牌,正陷入史无前例的困境。在资本退烧、运营失当、车辆难骑等一系列打击之下,千万用户正在抛弃ofo。
2018年11月,当这家出行公司进驻北京互联网金融中心办公后,公司的走向发生了微妙变化。它正在朝着这栋大楼的主题悄然前进。北京互联网金融中心,这个驻扎着众多P2P企业的大楼,因为P2P平台的集中爆雷成为人群聚集的高发地。
没成想,连续三日,这栋大楼遭遇ofo退押金人潮围城。
12月19日,深陷危机的ofo创始人戴威终于打破沉默,发布了一封简短的致全体员工公开信。“我希望每一位ofo人都能认同并坚定信念:不逃避,勇敢活下去,为我们欠着的每一分钱负责,为每一个支持过我们的用户负责!”戴威在信中承认,由于从2017年底到2018年初没能对外部环境的变化做出正确的判断,公司2018年一整年都背负着巨大的现金流压力。
同天,ofo方面回应《凤凰周刊》称,从12月18日已经开始启动退押金流程,而且已经有人收到退款。但对收到退款的具体人数、退款的资金规模,这位负责人均未回复。对于记者提出的以后是不是必须交押金才能用车,还有ofo运营方面会有哪些改进等问题,这位负责人都没有回答,只说“没有收到押金退款之前,都可以使用。”但经过这次风波,还有多少用户还会再相信ofo呢?
属于ofo的黄金岁月转瞬即逝
赵晓亮没有想到,他和ofo会以这样一种形式再次相遇。
12月18日下午,北京丹棱街11号,北京互联网金融中心大厦门前,“80后”赵晓亮挤在蜿蜒的ofo排队退款大军之中。就在半年前,曾在科技公司行政岗位工作的他到了ofo原来的办公地点——理想国际大厦面试。
当时,大厦楼顶金黄色的“ofo”logo十分惹眼,夜间点亮后,与新东方、微软一众互联网豪强楼顶装饰灯一起闪光。短短两年,这个品牌用满街的小黄车和越来越气派的办公楼宣示着自己在中关村科技企业中的地位。赵晓亮也在媒体对小黄车一轮轮成功融资消息的感召下给ofo投了简历,并幸运地得到了一个面试机会。
在冬日阳光照射下,他回忆起当时面试的一幕。“面试我的是一男一女两个比我年轻好几岁的‘90后’负责人,他们脸上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熟。”
赵晓亮说,虽然相谈甚欢,但是谈完,男负责人惋惜地告诉他,他对出行市场的理解不够专业,对共享单车的运营理念还很幼稚,让他先了解了解这个行业再说。“本来还想通过ofo这个平台提高下身价,结果没去成,心里还挺失落。”赵晓亮说,没成想不过短短半年时间,ofo就退不出押金来了。
“我今天一定要上到五楼去,想看看当时面试我的那小子现在什么样子。”赵晓亮的口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你们也有今天?”
在一众排队者当中,像赵晓亮这样和ofo“怄气”的并不是少数。12月18日下午,一位北京口音的小伙子不住地在排队队伍中念叨:“谁离了这199块都能活,但是,我们就是TM看不惯他们拿用户押金瞎霍霍!”
实际上,就在赵晓亮带着遗憾的心情从理想国际大厦面试走出来时,一股焦虑不安的情绪已经开始在ofo内部蔓延。一家“独角兽”公司的部门负责人告诉《凤凰周刊》记者,公司曾经想招聘一位常驻美国的运营人员,为此,她曾面试了一位ofo在职的美国公司员工。
“这个人讲了美国ofo的运营现状,说ofo在美国水土不服,除了纽约等少数城市,大多数城市都地广人稀,还有旧金山这种地势起伏很大的城市,开车上坡都费劲,谁还骑自行车?他们的运营也是勉强支持,实际上只不过是为了配合戴威的国际化故事,所以哪怕是ofo内部人,这位出来面试人员也觉得ofo美国的未来很悬。”
这位人士透露,问到薪酬,对方直接给我们报价开价年薪16万美元。须知,美国家庭收入中位数也不过七八万美金,资深苹果或者谷歌工程师年薪也不过如此,一个普通运营岗位,大学毕业仅两年,就给自己标价这么高,为什么?原来,是因为ofo给他开出了这样的百万年薪价码。ofo的薪酬标准,让这位HR大呼“看不懂”。
属于ofo的黄金岁月,就这样迅速地溜走。
联姻P2P,妙招还是昏招
退出理想国际大厦后,ofo的理想主义色彩也褪去。他们搬到了附近的北京互联网金融中心。同时,这家公司宣布了一个让外界匪夷所思的消息:用户押金可以一键升级成为PPmoney的新用户,但是,需要用户填写一大堆个人真实信息。ofo的界面上,也出现其他P2P广告。
P2P,这个新兴的金融词汇曾被众多人追捧,但随着监管的收紧,众多的P2P平台相继爆雷。互联网金融平台扎堆的北京互联网金融中心,一度频频遭遇P2P爆雷受害者围堵。而今,ofo将大本营设立于此,透露出这家靠着自行车兴起的公司,逐步走上P2P的道路。
始于燕园情怀,兴于资本狂欢,终于P2P自救。一家出行公司,悄然倒向了P2P的怀抱。这两种调性完全不符合的产品在ofo的客户端上拧巴地缠绕在一起,预示了一个并不美好的结局。
ofo联姻P2P,这让数千万用户感到紧张。毕竟,市场上还有摩拜、小蓝等其他品牌可以选择,大量用户开始担心,哪怕体量曾和摩拜平起平坐的ofo,在失去资本巨头加持之后,也难免为了缓解资金焦虑而将千百万用户的押金据为己有,就像当年的酷奇单车一样。
2018年11月,ofo的各地用户退押金数量开始增多。破窗效应显现。但各地用户发现,押金已不好退了,尽管ofo一再向外界澄清押金问题,想以此稳住用户阵脚,但恐慌仍然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
堵着ofo五楼步行梯入口的一位ofo保安告诉记者,以前确实有人因为退不到款而打听到总部所在地,一天也就来个四五十人,公司可能的确给一部分人退了款,于是这个消息扩散出去,就成了来总部能退款。但是,几个人能退,这么多人集中退款,“就是银行也招架不住啊。”
一位ofo员工经过时,对一位退款者和记者表示:“有媒体写ofo的黑稿,然后让我们出10万撤负面,我们不出,于是就成这样了。”这位用户当即表示:“人家写你负面,也是因为你有负面的事儿,没有负面的事还写,那你可以告他们呀。你没有告,不就说明你们的管理确实有问题吗?”
这位工作人员不做解释,甩手而去。
千万人排队退押金:“这是我排过的最长的队……”
“我们凌晨4点就被叫起来了。”现场维持秩序的保安刘大虎说,队长告诉他们,这一次,要去支援北京互联网金融中心。
对这个地方,刘大虎并不陌生。2018年,他已经两次到这里执行任务。“两次都是P2P理财受害者来这闹事。”刘大虎说,不过,跟那些倾家荡产、情绪激动的受害人群相比,退不了押金的小黄车用户就温和多了,“毕竟几十万和199,不是一个概念。”但是,和P2P维权者相比,小黄车退押金的人群比来这里的P2P“难民”要多多了。
2018年12月17日,北京中关村互联网金融大厦的ofo小黄车总部,一些市民个人或者全家一起出动办理退款。
星期一(12月17日)到ofo总部申请退押金的人数达到3000人,对这栋大楼的安保带来很大困扰,北京互联网金融中心物业部门担心发生不可控事件,申请了警方和保安公司增援。“周二来了30个警察和30个保安,共60人过来支援他们。”刘大虎说。
一位现场警员告诉《凤凰周刊》记者,他们早上6点多就赶到现场,和工作人员一起摆放着排队的回形护栏和排队拉绳。同时,在大楼里分出几部电梯直通5楼ofo总部,专供退押金人员使用。在现场还摆放了一些退款办法的海报,迎接浩浩荡荡的退款大军。
不到8点,陆续有人从北京的角角落落赶到ofo总部门前。上午,每一拨15个人上楼接受ofo工作人员现场指导退款办法。但到了下午,退款队伍基本不动了。队伍里开始出现骚动。有人开始提议让ofo负责人下楼接待大家,甚至有人喊出让ofo创始人戴威给出退款时间表。经过现场警务人员的协调,终于有一位女士下楼接待已经疲惫的申请退款大军。
当有人拿出手机准备拍照或者录视频时,遭到了女工作人员的制止:“我也有肖像权!你们要是这样拍的话,我没法说。”也有工作人员表示,只能录音,不能拍照、录像。但是,这样的制止于事无补。
女工作人员反复表示,哪怕是上了楼,也是通过排队系统申请退款,押金不会现场就到账。即便如此,大多数排队者也表示拒绝离开,一定要上楼看看是不是如此。
一位排队三个多小时,终于上到五楼的六十来岁女士下楼告诉大家:“排了三个多小时队,上去待了不到三分钟。就是工作人员告诉我在手机上怎么申请,也没有像人们说的那样在表格上登记。如果还申请不下来,那就得打客服电话。”
见老人这么表示,也有排队者打了退堂鼓:“合着等这么久,并不能现场给退,那原来的报道是咋回事?”
一位警方人士不住地在现场告诉他们:“因为17号那天退押金排队系统尚未架设完成,所以人工登记了一下。在退押金排队系统上线后,就不用人工登记,大家只需在手机上操作即可——而且并不会因为你去了ofo总部就会优先给退押金。”
警方人员也劝导大家无需继续聚集,赶紧回家该干吗干吗去。而且,因为同时申请人数太多,排队系统瘫痪,就是放大家上去,也操作不了。
这位警员说,12月18日上午10点多,ofo退押金系统中排队人数还是100多万人,到了下午两点多,就成了800多万人,不到4点,暴增到900多万人。
排队现场有人打趣:“这是我排过的最长的队了。”还有人给ofo出主意,可以师法以前单车卖广告的路子,把排队系统界面也设置广告位,起码回笼点用户押金。
“前方有900多万人在排队退款,想想会因为你到了总部就把钱退给你们吗?”面对这样的诘问,排队人群中终于有人扛不住了,曾经坚定上楼的意志开始松懈。
一位专程坐地铁过来退押金的女士终于忍不住走出写字楼大堂,向着室外回形方阵的排队大军说:“大家赶紧散了吧,大冷的天儿冻感冒了,买药的钱都不只199块啊!”
一位排队的中年妇女对旁边的同伴说:“我要是在人群里喊一嗓子‘这199块钱老娘不TM要了,就当给民营企业做贡献了’会不会被大家胖揍一顿?”她的同伴哧哧一笑说:“你还是别给大家添堵了,没准就有人指着这199块钱过年呢!”
冬日里排大队退199元,究竟图什么?
12月18日傍晚5点半,中关村写字楼的灯光次第点亮,月亮也升上了夜空。室外的排队人群挤到大堂里,陆续仍有下班的人赶过来加入到排队大军。
一位从望京赶过来的年轻人告诉记者,他住在望京西园,现在从事直播行业,看到这里很多人排队后也想过来试试运气。至于能不能立马退出款,他没有抱太大希望。“围观就是一种力量吧,哪怕暂时退不出来,也要让ofo感受到人民群众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哪怕他们只有199元的损失。”
从中午排队到晚上、带着两个充电宝的刘先生说:“我知道退押金肯定没这么简单,ofo都欠了多少债了,不可能我们上门一要就痛快把钱退了,主要是,我们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们当初那么支持你,给你押金,给你充值,你也答应押金随时退,但是怎么说不给退就不给退了?我从11月初就开始退,一个多月了钱都没到账,被欺骗的感觉,实在太难受。我上去就想让他们听听我的呼声:创业,没你们这么玩的!”
即便队伍前进缓慢甚至一动不动,仍然有人表示今天出来就没打算空着手回去:“哪怕我上去看一眼ofo是怎么糟践我们用户钱的那个场景,也算我没白来。”
一位男子在面对记者“为什么排队这么久也要争取上楼”的提问回答:“为什么?因为199块钱等于:时尚餐厅双人套餐、安全套六盒,回济南老家的高铁二等座,还有我两个月的地铁费。”
也有人说:“都说199块钱不是大事儿,但是,现场这么多工作人员,有哪一个拿出来199块钱打发我们走的吗?”
“这不是钱的事儿,这是原则问题!”一位大叔情绪激动地说,你不来,我不来,都不来,ofo会把用户当回事吗?“再说了,ofo总部又没在霍尔果斯或者克拉玛依,我们坐地铁也就来了,表达诉求的方式没有超出我们的承受底线。”这位大叔转念又说,“这会不会提醒以后的共享单车把他们的总部搬到老少边穷地区,让用户维权无门?”
“这不仅是原则问题,这还是感情问题!”一位穿着入时的女士说:“当年那么支持小黄车,现在他们连个押金都不退,我们感觉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
从北京远郊的大兴区赶过来的一个年轻人说,最近ofo退押金的段子挺多,让他觉得这公司越来越不靠谱,尤其是网传一个人冒充外国人退押金居然能退出来,而且还给写了一封诚恳的道歉信这事儿,彻底让他对ofo失去了信心。“同样是用户,洋大人就高我们中国人一等吗?对这样的势利眼,我只能要回我的押金从此和ofo一刀两断。”
现场一位女士说:“我都排了四个多小时了,最后等到他们上去也不给退钱的回复,那我那四个多小时岂不是白排了?我只能继续排,再说了,今天也不上班。”像这样心态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过,就算是他们如愿以偿登上了通往5楼ofo的电梯,得到的也不是他们想要得到的199元。
到了晚上7点多,现场排队的只有三十来个,其中还有一部分下班后赶来的。
“周一,退款人群和ofo僵持到晚上10点多才走完,今天也得9点多。”保安刘大虎说,“从4点多出来,我们就中午吃了点饭,饿大半天了。唉,我们比退押金的还惨呐。”
2018年12月19日晚上6点,仍有人聚集在北京互联网金融中心五楼ofo总部等待退款。
排队的人们,带着希望和不解而来,最后不得不带着失望和冻透的身体而去。
退押金病毒传染同行业
当数以千万计的用户申请退押金时,证明ofo已经被市场狠狠抛弃。以每辆车199元押金计算,ofo要付出20亿元。而之后,ofo散落全国乃至全球各地的小黄车们,用户将变得更少,ofo的现金流将濒临枯竭。这对ofo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ofo退押金的风潮也席卷了同行业其他公司。共享汽车平台途歌也遭遇了押金难退的危机。与自行车平台不同,共享汽车的押金高达1500元,退不出来的用户开始策划向途歌北京总部讨说法。
在ofo维持现场秩序的一位警方人员透露,北京一家共享汽车企业,原本只有用户1500多个,在ofo用户集中退押金时,这家公司也面临1000多用户退押金的形势。此外,此前已取消押金的摩拜单车尚积累着大量未申请退押金的用户,经ofo的“提醒”,大量用户也加入了退押金行列,以免利益受损。
近两年,被称为“新四大发明”的共享单车为市民出行提供了不少便利,但是,作为一个新兴行业,一些难以避免的行业痛点也在困扰着运营企业。有美团等巨头的加持,目前的摩拜正在告别押金模式,主要依靠用户骑行带来现金流。
对于因为车辆质量不佳而备受指摘的ofo,在用户堵门的尴尬情势下,能否寻找到新的金主渡过难关?
但不幸的是,ofo遇到的不只是气候的寒冬,更还有来自资本的寒冬。裁员、降薪、招聘冻结消息充斥在互联网产业中,ofo的困局固然与其策略激进、运营不当有关,但放诸整个互联网产业,或许并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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