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复摩苏尔: 与“伊斯兰国”的开端之战
2016/11/25 | 王晋 | 收藏本文
自伊拉克总理阿巴迪10月中旬宣布收复摩苏尔战役正式开始,摩苏尔的战斗进程就成为全世界关注的焦点。作为“伊斯兰国”(IS)组织在伊拉克控制的重要城市,摩苏尔不仅因其地理位置和经济价值备受关注,更重要的是,其是能否攻下IS的一项重要标志。经历了多年打击IS的“审美疲劳”,人们迫切需要一场标志性胜利来重新鼓舞打击IS的热情。
摩苏尔:事关IS权威的重要变量
摩苏尔之所以重要,不仅仅因为该城是IS掌控下的一座“巨型城市”,而且从IS的合法性上看,摩苏尔是关系到IS所建立的“哈里发国家”权威的一个重要变量。IS的创立,从伊斯兰极端主义思想来说,是“复古”了一种已经中断千年的“伊斯兰乌托邦”。
其实在伊斯兰极端主义内部,尽管对于重建世界范围内“伊斯兰公社”(乌玛)的期盼一直十分强烈,但具体实施起来,这种泛伊斯兰极端主义又受到阿拉伯、伊斯兰世界内部不同国家的民族主义的巨大干扰。因此,要克服这种来自于民族主义对于伊斯兰普世主义的干扰,就需要通过歪曲和重建历史来凝聚伊斯兰极端分子的热情。作为一个自称是来自于神圣古莱什部落(伊斯兰逊尼派主张,伊斯兰教领袖“哈里发”必须由出身古莱什部落的人担任)的伊斯兰宗教思想家和自封的“哈里发”,IS领导人巴格达迪在各个方面都试图建立一个统一的“伊斯兰帝国”。而无论是根据伊斯兰教传统,还是伊斯兰教发展历史,作为一个伊斯兰教义中宗教与世俗最高权力合一的“哈里发”,必须占据伊斯兰世界核心地区的一部分领土,并且以此为基础,号召世界范围内的伊斯兰极端主义“圣战分子”前来助阵(类似于中国古代的“勤王”)。
从地理角度看,无论是历史上还是近代以来的伊斯兰极端主义思想家,所有人设想中的“伊斯兰乌托邦”,尽管应包含几乎所有穆斯林世界,但其中心地区应该是富庶的两河流域与“沙姆地区”,即今天的伊拉克和“大叙利亚”(囊括叙利亚、约旦、黎巴嫩、巴勒斯坦等地)。而这一乌托邦的“首都”,则是巴格达。对IS来说,能够在伊拉克站稳脚跟,是其获取“哈里发”帝国的重要合法性来源。而倘若失去在伊拉克的存在,“哈里发”国家就可能在地理概念上沦为一个伊斯兰教意义上的“公国”(埃米尔国)。而一旦摩苏尔失守, IS在伊拉克境内便不再占有主要城市。尽管有分析认为,IS可以在网上建立一个虚拟“哈里发国家”,但失去实际土地的IS,在国际伊斯兰极端主义阵营中的影响力势必大打折扣。
毫无悬念的收复战
从目前的兵力情况来看,IS被逐出摩苏尔应当只是时间问题。从兵力对比上,IS在摩苏尔周边的军事力量相对孱弱,只有约千余名武装分子;而包括伊拉克政府军、什叶派武装“人民动员军”、逊尼派武装以及库尔德武装等反IS武装则有数万人,而且得到来自美军及其盟友的空中和情报支援。从这个方面看,IS在战场上的劣势十分明显,而伊拉克政府军收复摩苏尔似乎是探囊取物一般。
2016年10月17日,在收复摩苏尔的行动中,库尔德“自由战士”部队在伊拉克东部的Zardak山附近瞄准“伊斯兰国”阵地开火。
从战场态势来看,IS在伊拉克境内已被分割为四个相对隔绝的地理区域:除了摩苏尔被孤立的IS控制区外,在西部,IS武装盘踞在安巴尔省伊拉克-叙利亚边境地区的卡伊姆到西部重镇哈迪赛一线,北部则是在伊拉克-叙利亚边境重镇特拉阿法尔周边,以及摩苏尔以东的哈加尔周边。由于彼此隔绝,面对伊拉克政府军、库尔德武装、逊尼派部落武装以及什叶派民兵的地面攻势,IS武装在伊拉克北部的战略和军事优势基本不复存在。
当然,IS不会轻言放弃。对其来说,一方面,旗下的武装分子仍在激烈抵抗,包括派遣极端分子潜入伊拉克政府军控制的城镇实施自杀式袭击,在主要的交通要道上埋设炸药,以及通过摩苏尔的巷战来消耗伊拉克政府军、库尔德武装和其他打击IS武装的兵力,迟滞针对摩苏尔的进攻;另一方面,IS试图阻止摩苏尔城内的百姓逃离,以普通百姓作为自己防守的“人体盾牌”,增加伊拉克政府军和库尔德武装收复摩苏尔的难度。此外,IS武装人员还在巴格达以西安巴尔省的叙利亚-伊拉克边境地区发动一系列新的进攻,意图从侧翼袭扰伊拉克政府军的注意力。但从当前看,包括费卢杰和省首府拉马迪在内的大部分地区已被政府军牢牢地掌握,IS的反击无法改变未来兵败的现实。
就IS决策层来说,其对包括失去摩苏尔在内的伊拉克控制区域早已有了一定的预期。从2015年下半年开始,IS就开始了在伊拉克的撤离行动,一些主要领导人前往位于北非利比亚分支的控制区。与此同时,IS策划的在伊拉克政府控制区的恐怖袭击事件也不断加码。这些袭击主要针对的是政府控制区内的什叶派聚居区,其目的在于通过袭击恶化什叶派和逊尼派的关系,制造伊拉克内部矛盾。
IS在伊拉克政府的大后方策划的恐怖袭击,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伊拉克政府军的攻势。2003年萨达姆政府被美国推翻之后,伊政局一直不稳。马利基执政时期,伊拉克什叶派和逊尼派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逊尼派指责马利基偏袒什叶派利益,在政府和军队中过多的安插什叶派力量。而当阿巴迪2014年就任总理后,伊拉克政局仍然不稳。马利基政府垮台的最直接原因,就是伊拉克政府军丢失了摩苏尔,给伊拉克舆论造成了强烈震动。而阿巴迪上台之后,尽管在反击IS的军事战斗中有所斩获,仍然无法消除伊拉克境内频发的恐怖袭击。更要命的是,这些袭击往往针对的是什叶派聚居区,这使得什叶派民众对于伊拉克政府的“防范不力”大为不满。去年下半年开始,什叶派宗教团体开始号召信众要求阿巴迪下台,而在今年3月,愤怒的抗议民众甚至冲击了伊拉克议会。肆虐的IS袭击,也不断损耗着伊拉克政府的合法性。
各方抢夺的“战后布局”
从当前局势看,与其说各方在积极地进攻摩苏尔,不如说周边各个武装力量在“抢夺”摩苏尔战后的政治与军事形势。
战后形势的布局主要涉及三方面:第一,摩苏尔被收复后,以“人民动员军”为主力的什叶派民兵武装是否有资格进驻摩苏尔。2014年面对IS的肆虐,“人民动员军”在伊拉克什叶派宗教领袖西斯塔尼的号召下建立,很快成为抵抗IS扩张的中流砥柱。而随着伊拉克政府军的反击,“人民动员军”的控制地域也随之扩张,逐渐扩展到伊拉克中部地区,包括一些传统的伊拉克逊尼派地区也受到什叶派的控制。“人民动员军”尽管是民兵组织,但旗下各个武装团体的领导人大多在伊朗生活过或受到伊朗支持,因此被认为是伊朗在伊拉克的“第五纵队”。包括伊拉克逊尼派、海湾阿拉伯国家、土耳其以及库尔德自治区等势力看来,如果什叶派“人民动员军”进驻战后的摩苏尔,将意味着伊朗的势力渗透进摩苏尔,这是其他力量所不能容忍的。
第二,摩苏尔未来的归属问题。当前,摩苏尔处在伊拉克政府军和库尔德自治区武装的交界地带,因此随着两派武装分别从南部和北部向摩苏尔发动进攻,其未来归属将会是一个争议问题。需要指出的是,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主席巴尔扎尼及其领导的“库尔德民主党”与伊拉克中央政府关系一向不佳,双方在石油出口收益分配、库尔德自治区权力等一系列问题上分歧严重。与此同时,巴尔扎尼与土耳其关系紧密,土耳其在伊北部的驻军也在事实上得到巴尔扎尼领导的库尔德自治政府的支持。因此,伊拉克中央政府和库尔德自治区都希望将摩苏尔纳入己方的实际控制范围,包括伊拉克政府和库尔德自治高层都表达了未来将会“通过谈判”商讨摩苏尔的归属。但战场上的成果,对于未来谈判桌的博弈具有极大影响。
第三,土耳其在收复摩苏尔战役中的作用,以及在伊拉克北部驻军的合法性问题。自2004年起,伊拉克政府就一直要求土耳其军队从伊拉克撤离。然而在2015年底,土耳其出于自身战略考量,不顾伊拉克政府反对,大幅增加驻扎在伊境内的军事人员。伊拉克政府以及阿拉伯国家联盟不断要求土耳其撤兵,但土耳其不仅不理会来自伊拉克的外交压力,还继续向伊拉克北部增兵。10月初,土耳其议会决定把越境在摩苏尔地区打击恐怖组织的驻军时间延长一年,伊拉克议会对此予以谴责。伊方认为,土方决议无异于允许“土耳其军队入侵伊拉克领土”。土耳其一直要求摩苏尔不能落入什叶派武装之手。此外,土耳其一直担心叙利亚库尔德工人党在叙利亚的分支“人民保卫军”会趁机在伊拉克北部扩大影响力。一直以来,土耳其在摩苏尔都有着重要的影响力——其在摩苏尔不仅设有领事馆,对当地的土库曼人群体也非常关注。土耳其的意图十分明确,就是要在摩苏尔战斗之后,保留自己对于未来伊拉克北部政治重建的话语权。
摩苏尔收复战是打击IS的重要里程碑,但并不意味着打击IS的终结。IS在伊拉克境内还有少量控制区,而在叙利亚东北部,仍然控制着包括拉卡、代尔祖尔和阿布卡马尔在内的大片区域。要想彻底从战场上根除IS,不仅涉及到伊拉克国内各个派别的关系,同样也涉及到叙利亚战场态势以及叙利亚政府军、叙利亚库尔德武装、叙利亚反政府武装,更涉及到美国、俄罗斯、土耳其、伊朗、沙特、卡塔尔、约旦及以色列等地区和域外大国。从这个角度讲,收复摩苏尔,仅仅是打击IS斗争的一个开端。
(作者系以色列海法大学国际关系系博士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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