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三年谈判，俄罗斯和白俄罗斯正式启动两国经济一体化进程。

当地时间9月9日，刚刚休完短假、从西伯利亚森林归来的普京，在克里姆林宫会见了到访的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双方就统一两国宏观经济政策达成协议。“我们争论了很长时间”，普京会后说，“我们的白俄罗斯伙伴是很难与之谈判的人。”

据俄媒披露，普京和卢卡申科先谈了三个多小时，之后在共进工作餐时继续讨论。记者会上，两位总统宣布，已就联盟国家的28项计划达成一致。普京强调称，会谈中没有讨论俄罗斯与白俄罗斯的政治一体化问题，因为双方首先需要建立经济基础。

政治一体化的目标非常远大，而这也是俄罗斯的终极目标。“克里姆林宫正在利用卢卡申科被西方国家孤立的现状。”彭博社评论称，普京和他的白俄罗斯盟友同意加强两国经济联系，后者因此得以从莫斯科获得新的贷款。

“比美国各州之间的一体化还要深”

记者会上，俄白两国总统宣布将在经济政策上一体化，其中包括宏观经济政策的融合，商品标签信息系统的一体化，税收和海关立法的协调，以及组建天然气、石油、石油产品和电力领域的统一市场。双方还计划在2023年12月1日前完成在联盟国家框架下建立天然气统一市场的文件。普京称，俄罗斯同意向白俄罗斯提供约6.3亿美元的新贷款，并建立一个单一的天然气市场，以帮助卢卡申科控制白俄罗斯的能源成本。

此外，俄白同意协调货币信贷政策、整合支付系统、确保信息安全、深化关税和税收领域的合作。两国正转向统一的产业政策，共同获得国家采购和国家订单，并在劳动立法、社会保险和养老金保障方面制定统一方法。

这几乎将两国的经济问题完全打包在了一起，除了货币——由于双方的央行均表示还未准备好，两国货币暂未统一。普京表示，对待如此复杂的问题需要逐步解决。卢卡申科则说：“我认为甚至在我们都在任的时候，我与（普京）总统将解决这一问题。”

9月10日，作为一体化项目的具体执行者，俄白总理以“联盟国家部长理事会会议”的名义在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举行会谈，并宣布批准28项旨在为加强俄白一体化而落实大规模任务的计划。

俄罗斯财经大学教授奥列格·马特维切夫评论说，这28项计划几乎涵盖了所有经济生活领域，“从这个意义上讲，俄白一体化最终达到的程度，将比美国各州之间的一体化还要深。”

至此，俄白一体化进程的关键节点已到。经历了长达三年的密集谈判后，白俄罗斯政府终于接受了俄罗斯有关两国一体化的大胆提议，卢卡申科也不再将白俄罗斯的主权和独立挂在嘴边。

“普京承诺给白俄罗斯提供廉价天然气和超过6亿美元的新贷款，为眼下四面楚歌的盟友卢卡申科提供了一条新的生命线”，《纽约时报》形容，自去年8月有争议的总统大选，以及后续迫降客机事件让白俄罗斯政府受到西方制裁后，卢卡申科已经六度到访莫斯科，并从“老大哥”那里获取了关键的财政支持。

这也是今年以来普京与卢卡申科的第五次会面。此前，两人分别于2月、4月、5月和7月举行过会晤。双方所有会见地点均在俄罗斯境内。

俄白政治一体化将不可避免

目前的经济一体化是为政治一体化打下基础，普京对于这种说法毫不避讳。他表示，未来不排除建立俄白联盟议会，双方在军事和安全合作方面也将展开谈判。“至于政治一体化，从1997年制定并于稍后签署的《联盟条约》一生效起就设立了这样的任务。”普京说。

他所说的《联盟条约》，指的是1999年卢卡申科与时任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在克里姆林宫签署的《建立俄罗斯和白俄罗斯联盟国家条约》，该条约在1997年《俄罗斯和白俄罗斯联盟条约》的基础上将俄白联盟关系提升为建立一体化的联盟国家关系，并提出以邦联制在外交、经济以及货币上实行一体化。

此后，俄罗斯进入普京时代，一体化进程几近停滞。直至2018年12月起，莫斯科开始主导推动俄白一体化进程，并常以上述《联盟条约》作为这一计划的合法性来源。两国政府随后在谈判中勾勒出31条“一体化路线图”，但卢卡申科一度对此警惕。其间，白俄罗斯民众也时有组织集会，反对与俄罗斯一体化。

2019年年底，卢卡申科曾多次“放话”，回应所谓白俄罗斯将与俄罗斯合并的传闻，间接表示拒绝态度。当时他在接受“莫斯科回声”电台专访时称，若俄罗斯试图侵犯白俄罗斯主权，国际社会和北约国家将做出反应，俄罗斯不需要这种“麻烦”。

卢卡申科还说，俄白或许以后会成为统一的国家，但只有俄罗斯人民和白俄罗斯人民才能决定这个问题。他指出：“一切应该由人民来决定，如果有这么一天，你们希望有一个共同的总统吗？（联盟国）总统选举，我不害怕参加。”

“明斯克和莫斯科就像一对老夫妻，他们倾向于在公共场合表达长期的不满。”白俄罗斯政治学专家阿尔乔姆·施莱布曼2019年为卡内基莫斯科中心撰文称，“克里姆林宫最近要求白俄罗斯与俄罗斯进一步融合以换取财政支持，这引发了外界对俄罗斯可能吞并其邻国的担忧。”

当时，俄罗斯推动一体化谈判的筹码主要是对白俄罗斯的财政支持，以及威胁提高对白石油天然气的出口税。一些分析人士认为，俄罗斯重新拿出从未实施的《联盟条约》，是因为普京想在2024年总统任期期满之后继续担任联盟国的领导人。

而自去年以来，白俄罗斯的内外局势发生了变化。去年8月总统大选时，卢卡申科以压倒性胜利当选，引发白俄罗斯内部抗议浪潮。西方国家对抗议者表示同情，并开始对卢卡申科政府施压。

今年5月23日，一架从希腊飞往立陶宛的瑞安航空公司航班被迫改变航线并降落在白俄罗斯，随后机上一名批评卢卡申科的白俄罗斯记者被捕。事件发生后，美国和欧盟宣布对白俄罗斯一些个人和企业实施新一轮制裁。

可以说，白俄罗斯政府近两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当卢卡申科遭到国内民众抗议和西方国家普遍谴责及孤立之际，却获得来自普京不遗余力的支持。比如，克里姆林宫在去年9月重申，卢卡申科是白俄罗斯的合法总统，俄方将向白提供15亿美元贷款；今年5月，俄罗斯同意向白俄罗斯提供第二笔5亿美元的贷款。

2021年9月9日,在俄罗斯莫斯科，俄罗斯总统普京和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举行会谈。这是两人在出席联合记者会前的合影。

与此同时，普京趁机施压、推动两国在政治经济方面的融合，卢卡申科手中却已没有任何与俄斡旋的筹码。自去年下半年以来，卢卡申科在公开发言时态度明显软化，谈及俄白一体化进程不再强调主权和独立，转而表示将支持这一进程稳妥推进。

今年8月中旬，白俄罗斯第一副总理斯诺普科夫向卢卡申科汇报时说，俄白双方就28项计划已基本达成一致，唯一存在争议的是白俄罗斯购入俄天然气价格与俄本国天然气价格的差价问题。卢卡申科当时表示，他希望这一问题在今年年底的联盟国家最高国务委员会会议上得到解决，并最终通过全部28个领域的“联盟一体化规划”——到了9月9日，双方提前官宣，就此达成一致。

兄弟国家之间的联合？

多年来，白俄罗斯处在西方与俄罗斯地缘政治博弈的夹缝之中，在与“兄弟国家”俄罗斯保持亲密关系的同时，也没有放弃维护与西方国家的关系，一直试图通过外交“平衡术”实现本国利益的最大化。

在2020年具有争议的白俄罗斯大选之前，西方一直在悄悄寻求增强卢卡申科政府的能力，抵抗俄方的压力。同年3月，白俄罗斯还与28名英国海军陆战队成员进行了联合训练。

或许是被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上了一堂课，俄罗斯多年来一直寻求在白俄罗斯建立军事基地，卢卡申科此前从未同意这一要求。事实上，卢卡申科在克里米亚问题上一直是俄罗斯的批评者，他称俄罗斯在该地区的作为树立了“不好的先例”。

但随着西方去年开始对卢卡申科政府施压，白俄罗斯在俄罗斯和西方之间摇摆不定的局面发生了变化。《华尔街日报》去年9月报道称，俄罗斯力挺卢卡申科的同时，普京正将白俄罗斯的内政外交危机作为一个筹码向卢卡申科施压，使其同意俄罗斯扩大影响力的要求。

这种新局面引发北约的担忧。北约担心，该联盟脆弱的东北角的军事力量平衡可能会进一步向有利于克里姆林宫的方向倾斜。只不过，当北约去年8月在靠近白俄罗斯西部边境的波兰和立陶宛集结军力举行军事演习时，白俄罗斯同样将其视为对自身的威胁。

2020年8月16日的那个周末，卢卡申科与普京进行了两次通话，普京公开力挺卢卡申科，称一旦白俄罗斯受到外国军事威胁，俄罗斯随时准备提供安保援助。卢卡申科也对国内支持者发表讲话，呼吁民众捍卫国家独立，抵御外来压力。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来自西方的压力强化了俄白同盟。白俄罗斯政府突然意识到，它与莫斯科正处在一段唇齿相依的关系中。白俄罗斯不仅需要来自俄罗斯的天然气和贷款，更需要后者提供军事和安全上的保护。

即便如此，直到今年8月，卢卡申科依然不愿明确承认克里米亚属于俄罗斯，而是模糊至极地说：“当俄罗斯最后一位寡头承认克里米亚是俄罗斯领土，且在那里供应自己的产品时，我也会跟进并承认。”不过，他没有明确说明最后一位寡头指的是谁。

这番言论引发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的反驳，他回敬道：“我们与白俄罗斯签订有《联盟条约》。根据该条约，联盟国家的领土是白俄罗斯共和国和俄罗斯根据他们的立法所相对应的领土。按照我们的立法，克里米亚共和国是俄罗斯联邦的领土，与我们的白俄罗斯朋友一起属于联盟国家。”

美国智库大西洋理事会在今年3月的一篇文章中将俄白一体化描述为一场“软吞并”，“俄罗斯对白俄罗斯的接管不会像2014年吞并克里米亚那样壮观，也不会像介入乌克兰东部顿巴斯地区那样的‘混合’行动。”文章称，“这将是一场隐匿在显眼事件中的吞并，且会在大多数人意识到它发生之前就结束，可以用‘温水煮青蛙’这个古老的说法来类比。”

卢卡申科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他在9月9日的记者会上说，走上联合的道路对俄罗斯和白俄罗斯人民来说没什么坏处，一切都是为了繁荣发展。他还称，两国的军事政治联盟也“取得了很大进展”，双方承诺“加强”联合行动以应对“威胁”。

对于“有人会吞并某人”的说法，卢卡申科为普京辟谣道：“我们没有染上这种病……如果谁染上了，我们可以给他医治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