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亲王去世后，95岁的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依然勤勉履行王室责任。

今年6月末到7月初，女王前往苏格兰访问，这也是英国王室一年一度的传统——每年初夏，女王都会和王室成员来到这里，参加荷里路德周（Holyrood Week）庆典，为苏格兰的成就与文化庆祝。去年，这一传统因疫情而取消。

此次，女王带着安妮公主和威廉王子一同参与庆典，并与苏格兰两位政治领袖见面，包括苏格兰首席大臣尼古拉·斯特金（Nicola Sturgeon）和苏格兰议会议长艾莉森·金斯顿（Alison Johnstone）。

虽是例行出访，此行却普遍被英媒解读为皇家发起“魅力攻势”，女王与王室成员们协力笼络民心，遏制苏格兰脱英，挽救联合王国。

王室三代出访笼络民心

在女王的爱丁堡官邸荷里路德宫与斯特金见面时，伊丽莎白二世告诉这位首席大臣，“很高兴回到这里，一年的间隔太长了。”

这场对话看起来轻松友好，尽管具体内容保密，但英媒相信，王室是在帮助抵制民族主义者的独立要求。英国《每日邮报》称，此次王室的苏格兰之行得到了唐宁街的支持。

王室在政治事务上必须保持中立，女王也从不干预政事。但多家媒体提到，女王对于苏格兰独立一事表露过关心。

2014年苏格兰独立公投前，女王和一位王室粉丝交流时表示，“我希望人们可以认真考虑未来。”反对苏格兰独立的团体认为，这样的评论有助于维持国家统一。

王室成员到访苏格兰之前，白金汉宫一再强调女王与苏格兰的亲密联系。王室发推特表示，“女王陛下与苏格兰血脉相连，感情深厚，除了在巴尔莫勒尔城堡度过夏天，从外赫布里底群岛到邓弗里斯群岛，女王几乎访问过苏格兰每一个地区，也会见过苏格兰各行各业的人。”

威廉王子同样对苏格兰感情深厚。此前的一次旅行中，他说过，苏格兰是自己与凯特相识的地方，也是他得知母亲戴安娜王妃去世时的所在地，“苏格兰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在我心中永远占有特殊的位置。这里是我最快乐回忆的源泉，但也是我最悲伤的地方”。

今年的荷里路德周庆典前，威廉王子夫妇和前首相戈登·布朗私下会面，后者正在推动一项运动，旨在让苏格兰留在英国。如今，苏格兰的分离势头让唐宁街忧心忡忡。

2014年独立公投，苏格兰第一次决定自身去留。然而，55%反对和45%支持的结果让分离势力的愿望落空。即便如此，苏格兰最大政党苏格兰民族党（SNP）从未放弃过脱离英国的打算。

今年5月的选举结束后，作为英国议会第三大党，支持独立的民族党再次赢下当地议会选举，拿下129个议席中的64个，开启其第四任期，该党领袖斯特金也顺理成章连任苏格兰首席大臣。

选举结果本就没有太大悬念，这让斯特金有信心在新的任期内推进第二次独立公投。更何况，此次选举中取得8个议席的苏格兰绿党也同样支持独立——这意味着只要两党联手，便能在议会占据多数席位，足以为未来发起公投扫清障碍。

二次公投“只是时间问题”

本次选举中，苏格兰民族党对选民的承诺依次是：领导苏格兰渡过疫情并进入复苏阶段；为苏格兰人日常生活提供帮助，推动经济发展、建设一个更公平的苏格兰；危机结束后，民众有权选择苏格兰的未来。

而这个未来，正是苏格兰独立与否的未来。

同样地，斯特金在胜选宣言中也表示，自己的首要任务是带领苏格兰走出疫情危机，危机过后，将寻求进行第二次独立公投。

尽管疫情尚未远去，公投也不急于一时，但苏格兰民族党显然铁了心要把独立作为长期奋斗目标。而若想合法进行公投，需要英国政府的首肯。但要让英国分家，约翰逊政府必然不会同意。

自从1707年与英格兰合并以来，苏格兰在过去300多年都是英国的一部分，无论如何，约翰逊不会愿意背负上让英国分裂的骂名，更何况苏格兰一旦离开，北爱尔兰甚至威尔士也会蠢蠢欲动。

反对苏格兰独立公投，是约翰逊政府的一贯立场。对于约翰逊而言，稳妥之举是将时间拖延至2024年大选之后，不让公投发生在自己的任期之内。

但恐怕事与愿违——在英国广播公司（BBC）一档节目中，斯特金表示，如果疫情得到控制，她将在新一任期过半时推动独立公投，即2023年底。

2021年6月28日，苏格兰爱丁堡，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和威廉王子出席了在荷里路德宫举行的钥匙交接仪式。作为当今世界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女王检阅了仪仗队，并收到了爱丁堡的城市钥匙。

约翰逊曾多次喊话苏格兰，不要无休止地谈论独立公投，他援引斯特金此前的承诺称，独立公投“一代人只能有一次”，下次独立公投应在2050年之后。

5月选举结束后，约翰逊再次明确表示，不会让苏格兰进行公投，他批评称现在进行公投是“不负责任和鲁莽的”。他还拉拢斯特金称，“我满怀激情地认为，我们携手合作最符合英国人民，尤其是苏格兰人民的利益。”

斯特金对此毫不理会，她将独立公投称为“国家的意愿”，意思是英国政府阻止公投的任何企图都是对民主的暴行。斯特金承诺会与政府携手让国家走出疫情危机，但也告诉首相，第二次独立公投“只是时间问题，而非是与否的问题”。

这意味着双方必将出现漫长的拉扯过程。英国斯特拉思克莱德大学政治学教授约翰·柯蒂斯（（John Curtice））向《凤凰周刊》分析说，英国政府显然不赞成此事，因此会以疫情等理由表示现在并非公投的恰当时机，从而尽可能拖延时间，以避免进行独立公投。

与英国“离婚”并不容易

当英国于2020年12月31日正式脱欧后，苏格兰大为不满，斯特金当天向欧洲“告白”，称苏格兰将很快回到欧盟，“请为我们留灯”。

2016年的脱欧公投中，51.9%支持脱欧的投票让英国与欧盟一拍两散，但这并不代表苏格兰的想法。62%的苏格兰人投了留欧票，但他们仅占英国总人口的8%，这让支持留欧的呼声被湮没。

出于对英国政府脱欧决定的不满，苏格兰民族党打破“一代人只有一次公投”的承诺，再度推进新的公投。事实上，在第一次独立公投中，有部分投票者之所以反对脱离英国，正是因为担忧独立的苏格兰可能无法成为欧盟的一员。

脱欧也让苏格兰不可避免地蒙受了经济损失，其渔业、农业、畜牧业都需要欧盟单一市场。其中渔业产值高达10亿英镑，脱欧意味着作为欧盟成员国的优惠待遇不再，仅仅是被取消的渔业补贴就达到上亿欧元。

此外，关税、人员流通、渔业捕捞等问题都成为麻烦，横亘在原本畅通无阻的苏格兰与欧盟之间。

这让苏格兰与英国政府之间的嫌隙进一步扩大。自从成为一家后，英格兰便长久占据主导地位，苏格兰的利益常常得不到优先考虑。当北海油气被发现后，尽管90%的油田位于苏格兰领海，但钞票大多进了中央政府的口袋。与此同时，苏格兰也一直抱怨没能得到足够的财政支持。

2021年6月29日，在爱丁堡以北的斯特林城堡，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出席了阿盖尔和萨瑟兰高地人博物馆的揭幕仪式。

不满在诸多摩擦中膨胀，时至今日，苏格兰人对于中央政府的满意度远远低于本地政府。此次苏格兰议会选举中，保守党和工党分别只拿下31个和22个议席，在苏格兰的政治影响力无法与民族党抗衡。

苏格兰民族党显然深谙如此民意。在竞选宣言中，斯特金将约翰逊政府描述为“将苏格兰推上错误方向并按下加速器”的存在。

保守党的决策也遭到他的全面批评：“我制定了经济复苏计划，但约翰逊的硬脱欧已然摧毁了工作岗位、拖慢了经济复苏的步伐；我制定了投资公共服务计划，但约翰逊想在更多核弹头上浪费大量资金；我制定了雄心勃勃的计划想要捍卫年轻人的机会，但保守党通过终结与欧洲的自由流动扼杀了这些机会……”

胜选之后，苏格兰民族党在英国下议院的领袖伊恩·布莱克福德刊文强调，民族党将与约翰逊的保守党走的是不同路线，并批评称，“削减开支、脱欧、违背苏格兰意愿攫取权力，保守党正在造成长久的破坏”。

疫情期间，斯特金的领导也比约翰逊更得民心，选民们相信苏格兰的疫情控制要好于英格兰。这也让独立派们认为，如果苏格兰作为一个主权国家，可以治理得比英国政府更出色。

因此，若是等不到约翰逊点头，苏格兰很可能会另寻公投途径。柯蒂斯表示，“苏格兰议会可能会自行组织某种形式的公投，尽管多数法律人士认为这非常困难，但是否真不可行仍需观望。”

不少英国媒体分析称，由于约翰逊几无可能同意举行公投，苏格兰可能会因此与英国政府爆发宪制争端，但苏格兰民族党若自行组织公投，可能会被起诉至最高法院以裁决是否合宪。

对于约翰逊政府而言，与苏格兰对簿公堂将面临巨大的道德压力，这相当于否认苏格兰人民的自由意志，反而可能加剧当地的独立情绪。

斯特金称，不希望看到事情发展至此。“一个首相要上法庭推翻苏格兰人民的民主决定，这不荒谬吗？我认为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

对于苏格兰来说，举行名正言顺的公投显得至关重要，尤其如果日后还想加入欧盟，显然不能给国际社会留下“不服管”的糟糕印象。

“苏格兰不会想要不合法的公投，毕竟它不是加泰罗尼亚。”柯蒂斯指出，“问题在于，是否存在合法空间让苏格兰自行举行公投？”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自治区一直有强烈的独立意愿，并曾自行举行公投，但与西班牙政府之间至今摩擦不断，也未能取得为外界所承认的独立地位。

赌注巨大的政治游戏

相较工党与保守党，民族党虽在苏格兰最得民心，但需要区分的是，投票给民族党的选民并非天然支持独立。

除了支持独立的选民，还有些人投票的理由是认为其治理能力更出色，或是出于对斯特金个人的认可。但对于是否要独立这个问题，苏格兰人内部并没有达成共识，支持与反对者的比例平分秋色。

在自2014年首次公投至2020年初的各类民调中，认为苏格兰不应独立的民众通常比例稍高于支持独立者。但疫情袭来，形势发生了变化——从2020年至今年4月初的民调中，支持独立的声音大多数时候占了上风，这不仅是对斯特金的认可，也是对约翰逊政府防疫不力投下的否定票。

疫情在欧洲暴发后，约翰逊政府几次大改决策，被诟病混乱且随心所欲，英国的病亡率也高于其他欧洲国家。相形之下，在公共卫生领域有一定自主权的苏格兰更为谨慎和果断，采取了相对强力的管控措施。

去年5月，益普索所做民调显示，78%的苏格兰人认为斯特金政府的疫情处理较好，只有34%的人对英国政府给出积极评价；对于斯特金和约翰逊的防疫政策，苏格兰人的态度也大为不同，82%的人对斯特金予以肯定，而55%的人认为首相应对疫情“很糟糕”或“非常糟糕”。

这股独立势头在近期有所衰退，有分析称，这是因为英国疫苗接种速度在加快。截至7月4日，英国已有66.8%的人接种过至少一剂疫苗，而欧盟的一剂接种率仅为52.2%，低于英国。

强于欧盟的接种进展给约翰逊政府加分不少，也让苏格兰倾向欧盟的一派有所动摇。6月的民调显示，支持苏格兰独立的民众比例占到45%，反对者为48%。

然而，约翰逊政府的最新防疫政策或再添变数。近期德尔塔变种病毒肆虐，约翰逊仍然打算放开疫情管制，取消戴口罩和保持社交距离等规定，并预计于7月19日落实最后阶段的解封计划。

约翰逊公开表示，一旦解封，英国每日新增感染人数可能会达到5万。他还多次称，人们必须“学会与新冠病毒共处”，用常识“进行判断”。

如此态度引发民间猛烈批评，这必然会波及政治形势，影响到苏格兰民众的独立倾向。

不过，民族党不急于在眼下推进二次公投，如何在未来这段时间争取更多人倒向支持独立，对于斯特金而言更重要。

尽管苏格兰独立运动的成因纷杂，但在是否独立的问题上，柯蒂斯认为，认同问题和经济问题会影响苏格兰人的判断。“当地人对苏格兰人这一身份有着强烈认同，因此他们希望其身份认同能够在国家地位中得到反映。”

此外，对于经济前景的预判显得尤为重要——如果人们认为离开英国、加入欧盟对苏格兰的未来发展更有利，独立意愿自然会增强。

有学者对苏格兰首次独立公投前的36次民调数据进行了分析，结论认为，首次公投失败的主因在于一些选民对自身经济前景预期不佳，认为独立后苏格兰的经济会更糟、自身收入和生活水平会下降，因此投下了反对票。

事实上，苏格兰的人均公共支出比英格兰要高，其政府开支和税收出现的亏空是英国平均水平的四倍，这些如今由全体英国人来承担。

公投推进与否、苏格兰独立与否，不仅让约翰逊政府深陷政治风险，对于民族党而言也是一场“赌注巨大的游戏”。

“按照当前的民意，意味着民族党无法确保能赢得第二次独立公投。”柯蒂斯向《凤凰周刊》解释称，“鉴于独立是民族党执政的主要议题，如果公投失败，压力将留给斯特金，民族党也将面对未来向何处去的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