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年6月底前向全球捐赠8000万剂疫苗——拜登政府的承诺已然落空。

早在一个半月前，拜登就宣布了这一疫苗捐赠计划，称要“在世界各地帮助抗击疫情”，白宫新闻秘书普萨基强调，这是其他国家捐赠过最多剂量的5倍。

但如今，捐赠进展相当有限。按照原计划，这8000万剂疫苗分为两批进行分配，首批2500万剂于6月初开始运出，剩下的5500万剂也在6月21日分配妥当。

然而，真正运出去的疫苗寥寥无几——根据美联社截至7月2日的统计，目前美国发出的疫苗不足2400万剂。白宫称，未来几天内会继续送出4000万剂疫苗。

受物流条件和疫苗供应等因素限制，8000万剂疫苗无望按时抵达受援国。拜登政府更改口风称，在6月底前“分配”（allocate）而非“送出”（send）这些疫苗便可，暗示发货将延期至7月甚至更晚。“让美国成为全世界的疫苗库”——眼下，拜登的这一宏愿恐难实现。

捐赠承诺为何难到位

从商定初期，拜登政府的剩余疫苗捐赠计划就变数不断。

该计划早在4月已有雏形，当时拜登承诺，要给别国捐赠6000万剂阿斯利康疫苗，到5月时，他再度称，将追加捐赠2000万剂疫苗，包括辉瑞、莫德纳和强生，这三款疫苗已在美国得到批准。拜登称，这8000万剂疫苗占到美国6月底前所生产疫苗的15%。

但麻烦的是，占到捐赠份额大头的阿斯利康疫苗虽有足量储备，却迟迟未获得美国食品和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批准。尽管阿斯利康在不少国家得到批准，拜登政府还是决定，在其获得本国监管机构授权之前，暂不捐出这部分疫苗。

这让原本5月就应开始的运送计划难以推进。由于研究数据存在问题，审查过程不断被推迟，迄今也不知道阿斯利康何时能得到授权。

尽管彭博社刊文指出，阿斯利康的问题导致了捐赠推迟，但白宫发言人普萨基否认问题在于疫苗供应，称原因“在于后勤”。

白宫表示，已经准备好要将疫苗运出去，但需要保证接受捐助的国家有充足的配套设施来保障疫苗的注射，比如针头、酒精棉片等，而法律手续、海关清关、语言障碍等等也是问题，白宫称，处理这一系列问题比预期要花更多时间。

如何保存疫苗同样是个难题，相较于阿斯利康，辉瑞和莫德纳的疫苗需要在超低温下贮藏，但在诸多欠发达国家，相关基础设施可能得不到保证。

即便8000万剂疫苗都顺利捐出，对于防控疫情来说也是杯水车薪。拜登在6月中旬举办的七国集团（G7）峰会上宣布了更为宏大的承诺——美国将购买5亿剂辉瑞疫苗，并通过新冠疫苗全球获取机制COVAX进行交付。COVAX是由世界卫生组织牵头运行的项目，旨在公平分配疫苗，为92个低收入国家和非洲联盟提供援助。

负责COVAX具体运作的全球疫苗与免疫联盟（GAVI）发言人向《凤凰周刊》表示，对于美国的这一捐助深表欢迎，这对于COVAX解决目前疫苗供应缺口很有帮助，GAVI将与美国政府合作，尽快将这些疫苗送达。

白宫的声明提到，在已经决定去向的8000万剂疫苗中，美国政府将其中的75%通过COVAX进行分配，另外25%直接捐赠给有需要的国家。

而对于拜登所说的另外5亿剂疫苗，将有2亿剂预计从今年8月开始发货，另外3亿剂预计在明年年中运送到位。

美国《纽约时报》获得的消息称，辉瑞将以“非盈利”的价格出售这些疫苗。据悉，采购价格将是8美元/剂，远低于美国政府此前19.5美元/剂的采购价格。此外，拜登政府也在与莫德纳公司商谈，打算购买更多疫苗进行捐赠。

在G7峰会上慷慨解囊的不只美国，七国领导人在峰会公报中宣布，包括拜登承诺的5亿剂在内，G7国家将在未来一年捐赠10亿疫苗，方式包括捐出剩余疫苗储备或是向COVAX提供资金。

从疫苗研制开始，贫富国家间的“疫苗鸿沟”问题就一直存在，世卫组织等机构对G7国家的捐赠承诺表示欢迎，但10亿剂疫苗相较全球人口基数依然显得微薄。

世卫组织总干事谭德塞表示，“要真正终结疫情，需要在明年G7峰会到来之前，给全球70%的人口接种疫苗”，而想要达到这一接种率，意味着需要至少110亿剂疫苗。

按照COVAX的计划，今年年底前要为全球贫困国家提供20亿剂疫苗，但据其官网显示，截至6月25日，该机制仅提供了8900万剂疫苗，距离达成目标还早。

GAVI发言人告诉《凤凰周刊》，“COVAX面临短期的供应短缺问题，所以我们呼吁有疫苗的国家紧急分享其储备以应对短缺。”该发言人认为，尽管目前存在短缺，“仍有望在明年年初”达成20亿剂疫苗的目标。

COVAX的疫苗计划之所以受阻，既与印度毁灭性的疫情暴发阻碍了疫苗供应相关，也因为该机制主要仰仗富裕国家的力量。然而，路透社获得的一份内部文件称，富国在其中有意回避，且无法满足穷国的需求，导致其难以取得预期效果。

路透社评价称，“通过优先考虑自己的外交和商业利益，富裕国家实际上摧毁了COVAX想要全面负责全球抗疫的雄心。”

美国疫苗政策大转向

美国被诟病囤积疫苗、不为全球抗疫出力，早已不是新鲜论调，批评既来自发展中国家，也来自其盟友。

直到今年6月，离开美国本土的疫苗数量仅为450万剂阿斯利康疫苗，这些疫苗被运往加拿大和墨西哥，且性质为“借出”（loaned）。因此，这8000万剂疫苗是美国第一次给国际社会提供的捐赠。

在此之前，拜登政府一直死守本国疫苗储备，直至国内接种率大幅提升后，才一改其“疫苗民族主义”政策，重新强调所谓的全球领导责任。

截至6月28日，美国接种一剂疫苗的人口比例达到53.7%，完整接种两剂疫苗者占到人口的46%。目前接种进展已经放缓，相较拜登上任之初，新增感染数量已大幅降低，但平均日增依然有约1万例。

这自然离不开拜登在推进本土疫苗接种上的努力。拜登就任总统150天后，白宫发布简报总结这5个月来的抗疫成绩，称由于政府的策略，新冠病例和死亡人数减少90%，经济正经历几十年来最强劲的回升。

而在彭博新闻社6月28日发布的当月全球抗疫排行榜上，美国甚至排在了第一位。这一排行榜针对全球53个规模超过2000亿美元的经济体进行了评比，包括疫苗接种率、封锁严重性、航班飞行力，以及开放接种疫苗旅客的旅行路线等四项指标，评比标准越来越多指向一个，即“正常化”。

2021年5月8日，马达加斯加首都塔那那利佛的伊瓦图国际机场，一名工人正在处理刚刚运抵的新冠疫苗箱。这些疫苗是联合国COVAX计划的一部分。

白宫简报强调，就职每一天来，“拜登总统都在动员整个政府的力量，以战时努力击败疫情”。事实上，正因为拜登援引了战时的《国防生产法案》，美国不仅对疫苗出口实施严格控制，还对疫苗原材料出口加以管制——这让印度的新冠疫苗产能受限，甚至影响到了常规疫苗的生产。

尽管美国的接种成绩不错，甚至远超欧洲盟友们，但拜登的思路与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政策没有实质区别。拜登曾明确表示，“如果疫苗有剩余，我们会和其他国家分享，但首先要确保美国人得到照顾。”

这为其招致大量批评，尤其是由于守规矩运出疫苗而贻误本土接种的欧盟国家。今年5月葡萄牙举行的欧盟峰会上，法国总统马克龙怒斥道，“今天，盎格鲁-撒克逊人（指代美国人和英国人）限制了很多原材料和疫苗（的出口）。”

如今，拜登高调向外捐赠疫苗，固然意味着疫苗政策的大转向，但前提是美国已经保有足够疫苗为全体国民接种。拜登表示，美国并不完美，但会在需要时挺身而出。他也承认，捐赠疫苗符合美国的公共卫生和经济利益。

在疫情依旧肆虐的前提下，任何国家都不能独善其身。美国疾控中心前全球卫生主任凯尼恩表示，如果美国认为“只要美国人接种了疫苗就足够，那是非常短视的。疫情如果无法在全球得到控制，也无法在本地得到控制。”

致力于消除极端贫困和可预防疾病的非盈利组织“One Campaign”指出，美国和其他富裕国家越早制定协调战略，和世界上最脆弱的群体共享疫苗，就能越早结束全球大流行。

对于低收入国家而言，迟到的疫苗总强过没有。世卫组织非洲地区主任马奇迪索·莫蒂评价G7国家的捐赠计划时说，“无论如何这是重要一步，我们看到富裕国家开始将承诺变成行动。”

抗衡中俄的影响力

拜登深谙海外疫情对美国本土的威胁，他说，“只要病毒在其他地方肆虐，就可能出现新的突变，威胁到我们的人民。”

但捐赠之举不止于遏制海外疫情，更在于利用疫苗外交重新攫取美国的全球影响力。

白宫在一份声明中称，“与其他国家分享数千万剂疫苗标志着美国政府的一项重大承诺，但美国不会用疫苗来博取别国青睐。”尽管美方声称不要任何回报，但拜登并不否认疫苗是一种宝贵的“外交工具”，可以用来对抗“中国和俄罗斯利用疫苗获得影响力的努力”。

“有许多关于中俄利用疫苗影响世界的讨论。”拜登表示，“我们想以自己的价值观引导世界，展现我们的创新、聪明才智和美国人民的体面之处。就如同二战时美国是民主国家的军火库，而在和新冠的战争中，美国将成为全世界的疫苗库。”

美国政府高级官员也在多个场合做过类似表态。6月初，总统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意有所指地说，“美国没向从我们这里获取疫苗的国家提出过任何要求，我们不寻求什么让步，我们不敲诈勒索，而有些向别国提供疫苗的国家会这样做。”

早在3月，美国国务卿布林肯也批评过中俄疫苗政策存在附加条件，“我们不应该把疫苗的分发和地缘政治联系在一起”。

而在同月，中国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在两会记者会上表态称，中国坚定秉持疫苗公共产品的“第一属性”，我们反对搞“疫苗民族主义”，不接受制造“免疫鸿沟”，更抵制任何把疫苗合作政治化的企图。

在拜登政府承诺捐出8000万剂疫苗后，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回应说，“如果美方能够早日落实疫苗援助的承诺，为发展中国家抗击疫情提供实实在在的帮助，我们表示欢迎。”

赵立坚同时指出，“美方动不动就在疫苗问题上拿中国说事的做法，令人不齿，让人不得不怀疑美方的真实目的和动机”。

就之前的做法来看，拜登政府如今的这套话术很难让人信服。根据科学分析公司Airfinity整理的数据，截至今年3月底，美国共生产了1.64亿剂疫苗，出口量却为零。

相比之下，截至今年5月，欧盟的疫苗出口量达到1.11亿剂，占其生产总量的28%，而同期美国的疫苗出口量仅为300万剂，占其生产总量的1%。

另据《福布斯》俄罗斯版5月25日的估算，俄罗斯当时的疫苗出口量约为1630万剂。而截至6月28日，中国已向80余个国家捐出2500万剂疫苗，出口疫苗总量超过3.5亿剂。

美国媒体认为，拜登政府的这番努力姗姗来迟，但不可否认，这是美国修复全球声誉的机会，尤当新的变异病毒席卷各国之时，对于疫苗的需求极为迫切。

无论为了抗衡中俄还是笼络盟友，拜登政府的疫苗捐赠计划不仅限于后勤问题，还有如何在各国之间达成微妙的平衡——比如当大量盟友处于疫苗短缺之际，应该给哪些国家疫苗以及提供多少剂量，都需要再三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