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汽车爆炸背后, 阿富汗女性命运悬而未决
2021/06/15 | 作者 关珺冉 | 收藏本文
经历了创纪录的汽车爆炸袭击后,阿富汗人以沉重的心情迎来开斋节。
伊斯兰教中,斋月本是获得宽恕的月份。“我们在斋月中丧生的人数比以往更多。”一位阿富汗人说,他要在斋月为数天前被杀害的无辜女学生们祈祷。
即便在5月13日当天,阿富汗仍有多起袭击事件发生,共造成9人死亡。阿富汗塔利班此前宣布,将于开斋节期间在全境停火三天。有当地居民质问道:“三天停火,难道要在剩下的362天里杀掉我们吗?”
一群民权人士在社交媒体上呼吁延长停火时间,并以“阿富汗人希望永久停火”为话题标签,要求塔利班恢复拖延已久的和平谈判,结束暴力行径。
美国总统拜登于今年4月16日宣布,驻阿美军将从5月1日开始有序撤离,并于9月11日前完全撤出。此后,阿富汗的恐袭和暴力冲突猛增。这也引发国际社会的密切关注。中国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5月11日在出席“中国+中亚五国”外长会谈时表示,外国驻军应当有序、负责任地撤出阿富汗,防止仓促行事,给阿国内和平和解进程带来负面影响和严重干扰。
为何袭击哈扎拉族女学生?
5月8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西部的达斯特巴奇地区,一所中学发生连环爆炸。截至目前,这起事件造成至少85人死亡、150人受伤,其中大部分是11岁至15岁的女学生。
爆炸的过程令人发指:先是一辆装满炸药的汽车被引爆,瞬间烟雾迷漫,废墟之上血迹斑斑。而当女学生们逃到旁边街道时,又发生两起爆炸,更多孩子倒在了血泊中。
“被炸死的女学生还未满18岁,都是无辜的孩子啊。所有人都被无情地炸死了。”当地居民阿布尔·拉提夫说。
惨剧发生后,校门外堆放着女学生们留下的遗物:沾满土的双肩书包、被烧焦的课本、落单的粉色球鞋以及紫色外套。抬棺人一个接一个把孩子们的尸体裹上祈祷布,抬向山坡。父母们踩过血迹,寻找着自己的孩子,确认尸体后只能坐在山坡上哭泣。
达斯特巴奇地区约95%的居民都是阿富汗少数族裔哈扎拉人。哈扎拉人主要是伊斯兰教什叶派,因此长期是逊尼派伊斯兰激进分子的袭击对象。据悉,该地区2016年、2018年、2020年也发生过恐袭事件,袭击多发生在教育机构,目标为女性和儿童。
2021年5月8日,喀布尔西部达斯特巴奇地区,当地一所学校发生爆炸后,一名受伤的女学生被人们用担架抬到医院。
此次爆炸所在的赛义德·乌尔·舒哈达中学,是一所可以男女学生轮流学习的地方,爆炸恰逢下午上课的女学生放学。显然,凶手的袭击目标就是这群未成年少女。
外界认为,在极端宗教意识形态驱使下,逊尼派伊斯兰激进分子不仅仇视什叶派穆斯林,更警惕女性接受学校世俗教育。因此,近年来喀布尔的恐袭事件多发生于达斯特巴奇地区。
西北大学中东研究所副教授王晋告诉《凤凰周刊》,哈扎拉族未成年少女代表了两种身份:一方面作为少数族裔,哈扎拉族本身在阿富汗国内受到一定的歧视;另一方面,女性在阿富汗传统社会中本就处于弱势,社会地位低。
“这种情况下,针对哈扎拉族尤其是该族女性的暴力袭击事件是一种挑拨阿富汗社会族群关系、挑战阿富汗社会稳定的举动。”王晋说。
而自美国宣布撤军以及塔利班分子权衡下一步行动之后,阿富汗数百万名女性的命运变得悬而未决。阿富汗女性担忧,此后等待她们的是更多的暴力和对其权利的限制。
一名阿富汗女学生说:“美国人要离开了。我们将与塔利班一同度过可怕的日子。我担心他们不会让我离开屋子,更别说出来上学了。”
在塔利班的政权下,女孩被禁止上学,不得外出工作。违反这些规则或法令的人会被当众鞭笞或处死。这二十年间,阿富汗女性的教育和就医机会虽有所改善,但仍十分有限。
根据美国政府监督机构阿富汗重建问题特别检察长办公室(SIGAR)今年2月出台的一份报告,该国约900万在校学生中,有350万是女生。但美国海外发展研究所研究员阿什利·杰克逊警告说,大多数女性的教育在青春期就会停止。
许多阿富汗女性担心,如果塔利班在全国重新掌权,将试图恢复严酷的统治。最近一项对阿富汗人的调查发现,超过8%的受访者表示,未来塔利班与阿富汗政府谈定的和平协议中,需加入保护妇女权利的条款。
有分析认为,塔利班加剧袭击,试图从阿富汗政府手中夺取更多领土,阿富汗女性尤其在女孩教育方面所取得的进步将会受到很大的威胁。
美军撤离是为了及时止损
据阿富汗青年佳蓝(Bazwan Jalal)说,美军自5月1日正式撤离以来,位于喀布尔的住宅上空经常有大量货机驶过,轰隆隆的。
在他的记忆中,美国驻军的20年间,阿富汗一直战火连绵,动荡不安。他本人也曾多次与塔利班分子擦肩而过。之前每个月,佳蓝都会通过喀布尔-贾拉拉巴德高速公路回老家阿钦区看望家人。这条公路位于两山之间,也是塔利班的袭击目标之一。
“塔利班分子会躲藏在两侧山中,袭击公路上的车。”佳蓝告诉《凤凰周刊》,“有一次跟我同车的伙伴就中枪了。之前还发生过大巴车爆炸,造成30多人死亡。因此,我已经一年没敢回老家了。”
去年6月,美军中央司令部司令麦肯齐曾公开表明立场称:虽然美军与塔利班间的战役持续了很多年,但塔利班从来没有挟制到美国,塔利班不是美军的敌人。佳蓝对此颇感无奈:“美国若真要解决阿富汗问题,就不会给塔利班任何机会。”
三名西方官员于今年5月1日向路透社披露:一年多来,塔利班武装分子一直在保护西方在阿富汗的军事基地不受“伊斯兰国”(IS)的袭击,这是2020年2月美国特朗普政府与塔利班签署协议的秘密附件。
对于撤军的原因,拜登4月16日在白宫发表演讲时说:“美国在阿富汗战争中已完成了反恐目标。”他的这一表态被视为在寻找一个体面的借口。
兰州大学阿富汗研究中心教授朱永彪认为,此时的撤军与其讲是“凯旋”,不如说是为了止损。在他看来,持续近20年的阿富汗战争已成为美国历史上最旷日持久的战争,有近2500名美军在阿富汗战争中身亡,超过2万名美军受伤。美国为此投入的直接军费开支就近1万亿美元。“美军留在阿富汗,除了继续‘失血’,根本不可能在军事上取得更多实质性的成果。”
在全面撤军之前,美国也放慢了争取和平解决阿富汗问题的努力。取而代之的是,塔利班最近持续发动对阿富汗政府的军事攻击,“伊斯兰国”残余势力则在部分地区进行叛乱活动。据阿富汗媒体黎明新闻网站披露,自美国4月14日宣布撤军计划以来,武装分子在阿富汗24个省制造多次袭击,造成至少226名平民和军事人员死亡。《纽约时报》称,5月第一周是自2020年10月以来阿富汗单周死亡人数最多的一周。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没有改变。”一位在巴格拉姆空军基地工作的美国承包商说,“我的工作没有任何变动,也没有任何合同转交给阿富汗政府。”巴格拉姆空军基地是美国在阿富汗的一个重要据点,战争时期这里居住过4万多名士兵及相关人员。
2021年5月9日,阿富汗喀布尔郊区,当地居民站在遇难学生的背包和书籍旁。
而在4月,阿富汗约70家美国安全和防务公司发布了100多个新的安全和情报职位广告,其中一些合同期限超过了2021年9月11日。
王晋分析称,美国虽然撤离军事力量,但依然会有一些人驻留。比如美国在阿富汗的一些重要情报站点,仍然需要进行情报搜集任务以及保护使领馆重要人物的安全。另外,包括训练阿富汗士兵、向当地政府提供武器等,这些需要美国私人承包商来完成。
塔利班爽约令和谈推迟
即便面对暴力冲突早就习以为常,针对女学生的恐袭还是震惊了哈扎拉人所在的整个社区。许多当地人强烈批评阿富汗政府未能保护他们。爆炸发生后,该地区居民甚至袭击了警察、医护人员,并阻止安全部队进入现场。
专注于研究阿富汗事务的分析师Ibraheem Bahiss表示,这意味着阿富汗政府无法保护哈扎拉族地区,从而引发宗派冲突。此类袭击继续使得哈扎拉族与政府关系疏远。
正在攻读博士的佳蓝也有一年多没有外出找工作了,据他说,“由于阿富汗曾有过杀害知识分子的事件,父母担心我的安全,让我待在家里。”
如今,随身携带写有“名字、血型和亲属电话”的纸条、早上与家人郑重告别成为阿富汗普通人的生活方式——因为他们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阿富汗事务专家莫拉泽希(Pir-Mohammed Mollazehi)认为,阿富汗政府根本没有抵抗塔利班的军事能力。尽管政府军曾与塔利班作战,但那是在北约的空中掩护之下,才击败了他们。
王晋也认为:“阿富汗地理、社会、族群、政治关系很复杂。从过去几年的情况来看,阿富汗政府想要控制全境仍然非常困难。”
原计划于今年4月24日至5月4日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举行的阿富汗和平峰会也被推迟至当地斋月结束,即5月中旬以后。
阿富汗和平峰会的首要目标是加速阿富汗内部谈判进程,寻求公正持久的政治解决方案。但塔利班在早些时候表示,除非所有军队完全撤离阿富汗,否则他们不会参加任何有关阿富汗决定的会议。
土耳其外长梅夫吕特·恰武什奥卢直言:“如果塔利班缺席,这次会议将变得毫无意义。目前,(塔利班)代表团的组成和参加情况不明,我们决定推迟召开(阿富汗和平峰会)。”一名阿富汗政府高级官员向路透社证实,伊斯坦布尔会议推迟举行的原因正是“塔利班拒绝出席”。
王晋表示,阿富汗和谈还面临诸多困难,需要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调整其政治理念。“阿富汗政府参加和谈,意味着要分权给塔利班,对政府内部的权力架构是一个冲击;而对塔利班来说,进行对话意味着需要承认阿富汗政府的合法性。这对双方而言都不容易。”
佳蓝也对和谈感到不乐观。“我是普什图族人,塔利班也是由普什图人中的极端分子组成的,但与我们的想法完全相反。”他坦言,“如果塔利班真的卷土重来,我恐怕只能选择离开我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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